长鹤站起来:“今天月色不错,咱们出去走走吧。小言,小言,唉,等一会儿我告诉你。”
二人站了起来。
他俩沿着莫愁湖走着,杨柳依依,月色衬着这湖边的伉俪,远宜的手放在长鹤的臂弯里。
两个卫兵一前一后,前面的那个离他约有二十步远,后边的那个大致也是这个距离。
远宜侧着脸问:“你怎么不说话?”
长鹤扔掉烟:“‘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chūn风不改旧时波。’可惜这眼前的湖水不是沈阳。”
远宜转过身偎在他胸前:“不说沈阳行吗?”她的口气带着些凄楚,“江南风景,落花逢君,先忘下那些事情吧。我怕你整天是这种情绪,再带到机关里,让我不放心。”
长鹤拍拍她的背:“唉,也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到自己的存在。在机关里……不说这些了。”
前面的那个卫兵跑过来,小心地问:“处长,还去胜棋楼坐一会吗?要不要我回去给太太拿件外衣?”
长鹤说:“就去胜棋楼坐一会吧,外衣不用拿了,谢谢。”
那个侍卫快步向前走去。
【4】
晚上,东俊在家里喝闷酒,太太把孩子轰去了西屋。
太太说:“你喝得太多了。停了吧!花布卖得不好,咱就卖染布,还用犯什么愁呀!”
东俊笑笑:“我不是犯愁,是心里烦,不知道下一步怎么gān。”
这时,东初进来了。“大哥,大嫂。”
东俊指着对面的椅子:“坐下,咱弟兄俩喝两盅。你让王妈再炒两个菜。”
赵太太答应着出去了。
东初见大哥已有醉意,就说:“大哥,我吃过饭了。你也别喝了,咱俩喝茶吧。”
东俊大声喊:“王妈!拿盅子!”
王妈这时正进门,一套餐具放在了东初面前,随手把酒也倒上了。
东俊举起杯:“三弟,gān一个。”他不等东初回应,自己已喝gān了。
东初喝完之后放下酒杯:“大哥,咱停机的事儿我对六哥说了,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今天我去他厂里,见两台机器全开着。现在开埠和林祥荣打得正紧,花布的价钱一路向下走。这不行呀!”
东俊说:“你六哥比你jīng,不用咱为人家操心,咱看好自己这一摊子就不错了。”
东初有些着急:“大哥,咱不能看着六哥和林祥荣拼命呀!”
东俊看着自己眼前的杯子:“拼吧!老三,咱俩虽说是亲兄弟,是一个娘养的,但有些话我还是不能说出来。记着,咱看好自己这一摊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要管得太多。”
东初说:“大哥,咱可不能坐山观虎斗呀!六哥就是拼命,咱也得搭把手呀!人家刚给了咱那么大的生意,咱……”
东俊一抬手:“不要再往下说了,我全明白。人情是人情,买卖是买卖。成语中有坐以待毙,今天花布市场上的这个局势,咱们应当是以静制动,坐以待对手毙。小六子的脾气我知道,劝也劝不住,由着他去吧,他的情分我也忘不了。来,gān!”
东初没有端酒杯,东俊自嘲地一笑,自己gān了。
东初冷冷一笑,站起来说:“大哥,我回去了。”
东俊也不起身,只是说:“老三,记着,‘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我赵东俊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可也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他那个人字还没说出来,东初已经出了门。赵太太正向北屋走,一见东初气呼呼地出来,就问:“怎么没坐住就走?”
东初说:“大嫂,等有一天我掉到井里的时候,你告诉我哥,别救我,免得湿了他的衣裳!”说着冲出院门。
东初气哼哼地回到家里,太太正在写自传。东初进门脱下外面的皮夹克用力一甩,摔到了墙上,然后坐在沙发上喘粗气。太太赶紧停止创作,过来扶住东初的手臂:“怎么了?你不是去南院了吗?”
东初拿过烟,太太赶紧划着火点上。“别生气嘛,怎么回事?”
东初说:“大哥是念的私塾,读的是四书五经,怎么找不着一点仁和义的影子呢!太买卖人了!他看着六哥往火坑里跳,也不说劝一下,还说什么坐以待对手毙!他这话一说出来,吓了我一跳。”
太太释然:“大哥这话并没有错。其实,六哥也就是对手。如果没有外面的那些染厂在山东闹,咱和六哥还不是对手?大哥的这种想法很长远,不过,只是感情上说不过去。”
东初冷笑一声:“哼!人家六哥可从没拿咱当过对手,一下子给了咱那么大的买卖。”
太太笑了:“东初,我说句话你别不愿意听。这话很难听!”
东初冷静了一些:“噢?说,没事,说错了我也不骂你。”
太太:“我可说了?”
“说吧,什么话呀,这么费劲!”
太太笑着说:“六哥没把咱当对手,是因为在他看来大哥和你不配当他的对手。所以才对咱那么好。咱的厂子现在就比宏巨大,他不是想着赶上咱,反而处处帮着咱,这是为什么?”
东初大惊:“噢?说下去!”
太太受到鼓励,来了jīng神:“你想呀,同行是冤家,他要是怕咱发展大了,将来能挤对他,能帮咱吗?”
东初怒色全无,认为太太说得有理:“嗯,是这样。这回染中央军的被服,他把冰砣子方子全说给咱了,这就是没防着咱,知道咱碍不了他的事。嗯,是这么回事。”
太太眼珠乱转:“东初,大哥也是好人,但是毕竟是上一个时代的人物了。再用这种头脑想事情,是跟不上cháo流的。”
东初叹气。
太太接着说:“东初,你想没想过咱自己分出来gān?”
东初又是一惊:“这是什么话!你以为这是乡下呀,兄弟俩找个保人来,把地分了。”
太太说:“咱就是不分家,也可以把咱的钱入股别的染厂呀!”
东初笑笑:“我说过了,六哥的盘子太大,咱那点钱放进去没有意思。”
太太想了想,决定一吐为快:“那咱入小厂。比如訾有德家的模范染厂。”
东初像被蜇了一下子似的站起来,死盯着太太,半晌无语,然后突然大吼:“放屁!”
太太站在那里吓得浑身一哆嗦,以为东初要打她,还做了一个护脸动作。
东初怒目而视:“訾家这样的臭狗屎躲都来不及,你还往上凑!”东初指着门,“这个家你要是不愿待了,现在就滚!”
太太吓得脸也huáng了:“是他到妇女建国会去找我,是他让我找你的。”
东初一脚踹翻了茶几,指着太太说:“从明天开始,你哪里也不能去!你要敢走出大门一步,就永远别回来!我赵东初说到做到!”说罢,倾尽全身力气猛一摔门去了自己的房间。由于用力太猛,门上的玻璃掉下一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