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下去了。
家驹笑了笑说:“六哥,我估摸着,滕井就在济南。”
寿亭一愣:“噢?嗯!狗腿子开业,他得来坐镇。昨天别看没跑到大堂上吃酒席,兴许蹲在伙房里吃呢!”
家驹笑起来:“让你这一说,滕井成了老妈子的男人了。”
寿亭没笑:“这小子要是在济南,兴许得跑来震唬咱一下。不用管他,他年轻的时候就没高招儿,老了好忘事,年轻时候的那些招兴许也忘了。”
家驹想了想说:“六哥,这印出来两千件,一尺也没卖,他想gān什么呢?一个济南连一千件也卖不了。两千件,六哥,他肯定向外冲。不仅向外冲,而且还是向西南冲。因为东边有原来的大华和元亨。现在虽说青岛那两个厂上了新机器,也印花布,但顶多也就是和咱打个平手,并没有什么优势。尽管他比咱低一分钱,但咱印工比他qiáng,明祖说卖得还挺好。”
寿亭站起来:“有理,有理,他不是向东冲,很有可能沿着津浦路向徐州一带冲,那一带咱是老大。你快打电报告诉西南两路所有的外庄掌柜的,让他们和当地客商每天见一面,特别是大客商,一有情况马上往回打电报。可是,他怎么能冲得动呢?咱是一毛六,扣了给客商的利,也就是一毛四分五左右,他还能怎么冲?要是他便宜个一星半点的,咱那些客商不会进他的货,可是再往下,他就赔大了。”
家驹说:“六哥,是不是他印好了布不知道怎么卖呀?”
寿亭摇摇头:“他从上海请来的那个李万岐很内行。不用管他,我倒要看看他能把咱怎么样!”
【5】
中午,工厂吃饭,兴业手里拿着窝头朝东院墙走来,看看四处没人,就拐进了夹道儿,取出洋火掖在腰里。
文琪在和几个伙计一块吃饭,这时,兴业朝这边走来。文琪看见了他,放下窝头往外走。
仓库外边是一道墙,门口站着监工,他看到文琪过来,上下打量着。兴业来到那个监工跟前,鞠了一躬:“嘿嘿,我找文琪有点事。”说着就往里走。监工一把抓住他:“有事就在这里说,里头不能进!”
文琪过来说:“那书我还没看完,明天给你吧,兴业。”
兴业说着从腰里又掏出一本来:“我又给你带来一本。”
监工一把抓过去:“上工不能看书。没收了!”
訾家父子正在办公室里商量事。
訾有德说:“爸爸,就按滕井说的办。反正咱也没钱了,赔也好,赚也好,反正是他滕井的。咱的厂已经建起来了,这厂是建在中国,不是日本,他想搬是搬不走了。”
訾文海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咱赔是赔不了。滕井也知道咱没钱了。可咱gān这厂是想挣钱,不是陪着他滕井玩儿。有德,咱得让他越陷越深,最后听咱的。否则,中止合伙。你说得对,反正厂建在济南府。”
訾有德说:“那广告就这样发?一毛二一尺?”
訾文海站起来:“发吧!也出出这口气,也让苗瀚东、赵东俊这些人看看咱的气势!这些年他们根本没把咱放在眼里。咱开业,我也亲自去请了,怎么着也不给点面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让他们等着,等着咱gān好了染厂,咱再开个面粉厂,我非得和苗瀚东见个高低不可。有德,把广告发出去!按滕井给的名单地址,给陈六子的客商发电报。路途近的直接派人去。大客商他都用红铅笔勾出来了,派专人去请!明天,山东省、济南市,就要听咱这平地一声雷。”
訾有德一跃而起:“好,我这就去!”
【6】
下午四点多钟,家驹正在给寿亭念报纸,老吴慌慌张张地跑上来:“掌柜的,滕井来了,在楼下呢!”
寿亭和家驹对视一眼,也是稍感意外,双双站起来。寿亭说:“还真来了。好事猜不对,这坏事倒是一猜一个准。让他上来吧。”
老吴去了。
家驹说:“六哥,我一看见滕井,就想起他往我家扔手榴弹来,就恨得我牙根疼。我真想踹他两脚!”
寿亭笑着拍拍家驹的肩:“卢家驹先生,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要顾及国家的大体,不要再给国民政府添乱,要‘顾全大局,从长计议’,不要再给委员长添麻烦了。哈哈!”
滕井进来了,紧跑几步拉住寿亭的手:“陈先生,好呀!”
寿亭也挺客气:“你打个电话来,我去看你就行,还让你跑一趟。模范染厂的事情处理完了?”
滕井哈哈大笑,然后又和家驹握手:“卢先生,从青岛到济南,这么多年,我每次见你,你都是这样衣冠楚楚。”
家驹笑笑:“衣冠楚楚容易,可不见老就难了。你大概每天吃我们的东北人参吧!”
三人在这圆桌旁坐下来,王长更他侄子王飞虎——这是寿亭赐名,已经启用——端上茶来。
滕井问:“陈太太好吗?我又给她带了点药来,你代我问候她。”
寿亭接过来:“每次都劳你破费。怎么着,那布怎么没上市?印出来两千件就那么放着?”
滕井的笑容收敛起来:“你怎么知道?”
寿亭说:“你模范染厂那一百多人里,起码有五十个是我派去的,别说印布,中午吃的什么饭我都知道。”
滕井笑起来:“陈先生果然派出了商业间谍。五十个不至于,但三五个是有的。其实印染行业根本没有什么秘密,陈先生一看全知道。”
寿亭把茶端给滕井,问:“我当初让你找外行合伙对了吧?这多听话!你控制着原料来源,訾家爷儿俩gān活。要是听说听道的,咱就照常供原料;如果胆敢不听话,立刻给他断了布,让他爷儿俩守着那四台机器哭。哈哈!”
滕井也笑了:“合作还是平等的,只是由于目前日中之间的局势,我不便出面罢了。陈先生,你今天早上发往青岛的电报,三木收到了,也给我回了电报。咱们是老朋友了,就按你说的价格办,七十五块,你可不能对訾文海说呀!”
寿亭说:“我是这样说,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要。尽管现在不要,滕井先生也是给了老朋友面子。”
滕井说:“这没问题,我先运到济南来,放到模范染厂仓库里,你什么时候需要,就去提布,还是很方便的。”说着,拿出约有三丈花布,“陈先生,你是内行,看看印得还行吗?”
寿亭打开,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我们的上海师傅说,李万岐的技术在上海是数得着的。果然不错。”
滕井说:“你认为我会卖多少钱一尺呢?”
寿亭说:“以你的实力,加上你身后的帝国,我还真猜不出来。想卖多少钱?”
滕井谦虚地一探身:“一毛二可以吗?”说完看着寿亭的反应。
寿亭一惊,随之摸摸滕井的额头:“滕井哥,你没发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