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亭说:“这聪明人有时候也犯傻,我一想跟着日本人gān,心里就觉得别扭。我还想再和你练上一阵子,实在练不过你了,我再跟着你gān。”
滕井笑起来:“陈先生真会开玩笑,再练下去我会伤害到陈先生的所有财产,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何必嘛!陈先生做生意,本来就是想发财,咱们合在一起发财有什么不好?不要这样固执,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寿亭冷冷一笑:“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从我在青岛gān染厂开始,咱们就认识。那时候我二十多岁,你就帮着我买机器,还卖给我便宜机器。那时候咱俩都年青,那时候你多好,还请我喝日本的清酒,你喝醉了,还给我唱日本歌。我也请你到我家吃饺子。咱俩还一块去钓鱼。那时候你多好,那么有礼貌,见了谁都鞠躬。唉,你现在却来催我。想起来,滕井哥,你做得不对呀!”说罢,寿亭低下了头。
滕井也有些感伤:“陈先生,寿亭,我从来没这样称呼过你。人的一生非常短暂,咱们在一起,算起来也快二十年了。商业的jiāo往中,我胜也好,负也好,咱俩从没真正伤害过彼此的感情。我想买你青岛的工厂,你不卖,确实是我让人向卢先生家放的枪,这是我从商当中的一个污点。但是,寿亭,帝国的使命所迫,我也有难言的苦衷。这次也是一样。如果你能与我合作,你的工厂我会出一个很高的价钱,高得让你意外,但条件是陈先生必须出任总经理,不能再给我一座空厂了。陈先生,你就算帮我个人一个忙好吗?”
寿亭抬起头来,笑笑,看向窗外,表情十分茫然。
滕井说:“你现在就说个数吧,我不会驳你面子的。”
寿亭说:“要卖也不是现在,我还得和你再练一阵子。如果我真的败了,我一分钱不要,宏巨染厂归你,我跟着你gān。”
滕井说:“那有什么意义呢?现在青岛的两个工厂日夜开机,就等我的电报,只要他们接到我们谈判失败的消息,整列车的布就会像洪水一样涌来。”滕井向前移了一下身子,“我请教一下,陈先生你,还有林祥荣、三元,你们能顶得住吗?这种抵抗有意义吗?你们的军队都一枪不放,你这是gān什么呢?”
寿亭笑笑:“我要是和那些窝囊废一样,还用你费这么大的劲?还是那句话,我们是老朋友了,大家各自都留下些面子,我们也都老了。你就收回成命吧。真要是gān起来,大家都不好!国民政府虽然狗屁不是,但中国的商人比他们qiáng得多。以后你到济南来,不要是这种样子来,来bī我和你合伙。我们应该是朋友,如果那样,我会请你吃饺子。好吗,滕井哥?”
滕井纳闷儿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谈判失败了?”
寿亭冷冷一笑:“我本来也没想成功,只是觉得老朋友不应当弄得太僵了。”
滕井站起来:“寿亭,我的老朋友,别怪我,我发电报通知青岛开始发货了。”
寿亭也站起来,冷笑道:“滕井哥,你这是要走吗?”
滕井脸上一喜:“陈先生,我们还能再谈?”
寿亭冷笑着,看着滕井,良久,慢慢地说:“滕井先生,本来我是想让你发货的,我已张开了大网,正等着你呢!但是,朋友一场,我让你免过一劫吧!”说着,去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摞纸,递给滕井,“滕井哥,看完之后,你就会知道你错了。”
滕井十分惊讶,接过那摞文件来,看着看着,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寿亭点上土烟冷冷地看着他。滕井看完之后,原地站好,规规矩矩给寿亭鞠了一个躬。寿亭拉着他坐下:“滕井哥,当初卖给你空厂的那件事儿,咱俩扯平了。”
滕井问:“陈先生,不说这些。我想知道,你怎么想到的,能告诉我吗?”
寿亭说:“很简单,水往低处流,货往高处走。訾文海一开业,我就料到你会有这一手。我就派出十多个人去了东北。你们控制着整个东北市场,东北的染色布两毛八一尺,花布三毛二一尺。你们真狠呀,那是榨中国人的油呀!除了你们日本本国来的那大光牌、和平牌,只有你的思雅牌可以进入东北。”
寿亭的声音很低,滕井脸上神色绝望。
寿亭继续说:“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拿青岛的两个厂和我拼?为什么?因为你们在东北能得到bào利,你舍不得。你知道我天津开埠染厂的布卖到哪里去了吗?就是卖到你那jī巴满洲国去了!那叫走私!在中国自己的土地上走私!滕井,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往东北走私布吗?成千上万!小的几丈,大的几件。你还运到济南来?根本不用,我在青岛就给你全收了。我要是把一毛二的布装上火车,沿着唐山——古冶——滦县一字摆开,根本不用到什么山海关,一下子就把你东北的市场冲垮了。你们在东北实行的是专营制度,那些日本商人一看你不通过专营,私自卖布,甚至参与走私,告到你们国内,滕井哥,你还有命吗?”
滕井点点头,擦汗,双手直抖。
寿亭继续说:“你还拿着大华元亨吓唬我,好,来吧,有多少我要多少!我再从热河外围给你摆开一字长蛇阵,沿着察哈尔穿过草原全线向东北扩散。这是你们占了东北,要不,我低价把你的布买过来,给你运到日本去!滕井,你知道卢家驹先生gān什么去了吗?”
滕井惊异地看着寿亭:“陈先生,你要告诉我。”他哀求着。
寿亭冷冷一笑:“他就在唐山,他和我天津的两个高级经理正在待命,另外还有东三省最大的八个‘走私贩子’。一个月之前,我就收了你一千件布,我现在一个电报,他们就开始放货,立刻沿着铁路向东北冲!顶多四天,绥中、兴城、锦州、新民一直到沈阳,全是你低价的思雅牌!滕井先生,你希望这样吗?”
滕井脸色蜡huáng:“陈先生,不要这样做,不要这样做,我知道你是很讲义气的。”他双手拉着寿亭,抬着脸。
寿亭拉起滕井的手:“滕井哥,我没等你把货发出来,就把我的这套计策告诉了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滕井流着眼泪:“我,我不知道。”
寿亭拉着他坐下,轻轻地说:“我看着你还是个商人,曾经是我的朋友。滕井哥,二十多年了,何必呢?听我一句话,别和訾文海那样的人来往了,那样的人不值得和他做买卖。你也别整天到处帝国帝国的,五六十岁了,这样不好!让人家笑话。你回青岛以后,把钱汇到我账上,我把那一千件给你发回青岛。我也不要高价,可以吗?”
滕井站起来:“陈先生,我不管两国之间怎么样,今天你让我看到了什么是朋友。我告辞了。真对不起你!”说着深深地慢慢地鞠了个躬,擦着眼泪出去了。
寿亭送他到楼下,二人作别。滕井上了汽车,寿亭在原地抱着肩膀冷冷地发笑。
东俊等人从老吴的办公室里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