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彪想说不要,又不敢撵上去说,站在那里表情很乱。
寿亭走进办公室,吴先生跟着进来。老吴想问昨天谈判的结果,还没等他说话,寿亭就说:“你等一会儿下去,把姓施的那个电工辞了。”
老吴问:“为什么?”
“仓库墙上的电线都脱了皮,他也看不见,要这样的电工没用。你想着,奖给白金彪十块钱。夜里下雨,还想着起来查电线,这样的伙计就该奖。”
老吴答应着:“好好,这样的伙计是该奖。”接着提醒道,“掌柜的,那姓施的可是市长的亲戚,咱要是辞了他……”
寿亭的眼瞪起来:“什么?市长的亲戚?就是韩复榘他姐夫也得辞!照我说的办!”
老吴一看事不好,赶快答应,随之递上热茶,赔着笑问:“掌柜的,和滕井谈得怎么样?”
寿亭脱下外面的夹袄往椅子上一摔:“嗨,还是他娘的没修炼到家!”
老吴担心起来:“没谈成?”
寿亭放下茶碗:“那倒不是。滕井一见我,就装可怜相,我事后想了想,他那一套肯定是事先想好的。又是哭,又是鞠躬,把我弄得心软了。他说了三十五块,我也没再还价。唉!这功夫不是一天练出来的,还是欠着火候呀!滕井走了之后,我抽了自己仨嘴巴。你看看这手印子。”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痕迹说。
老吴笑了:“掌柜的,行了,三十五,这是拾的呀!我给你弄个热手巾捂捂?”
“不用。留着这手印子,让我多记几天。我本来想好了,最多给他三十。唉!在那个情势下,实在张不开嘴了。滕井比我大十来岁,尽管咱看着日本人不顺眼,可也是十几年的朋友了。我这人就是他娘的贱,不能看见别人掉泪。”
吴先生说:“掌柜的,行了,三十五块钱,就是没有赵东俊,咱自己也能吃得下。这回可发大财了!”
“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嗯,这钱不能一次给他。这好几十万不是小钱,咱要是一下子给了滕井,他会觉得咱早有准备,是设下套子等着他。你见了他的时候要使劲说难,哭穷,说四处里给他淘换钱。这不,费了那么大的劲,才凑了一半,另一半两天之后才能凑齐。这还不行,你还得埋怨我办错了事,不直说也得绕着弯儿地让他感觉出来。去了之后,给他来个哭丧的脸,一脸的不高兴。要是说起话来,你再表现出爱国,拐着弯地埋怨我,得让他觉得咱挺为难。老吴,这买卖人要是把东西卖便宜了,那和吃了屎差不多。咱不能让他在这上头记恨咱。”
老吴说:“掌柜的,这事我怕弄不匀和。别弄过了火,再让他看出来。”
寿亭说:“没你这么笨的!这样,把本票往他跟前一扔,然后撅着嘴不说话。他给你倒水鞠躬,你就带搭不理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丈母娘刚咽了气儿,不表示吧,怕亲戚们说你;表示过了火吧,又怕外人笑话。就这样——”寿亭拉下脸来,学丈母娘去世后的表情。
老吴说:“我试着办吧,只要不笑就行了,我觉得也差不多。去年丈母娘刚死,那表情我还能想起来。你看是这样吧?”老吴表演着,二人大笑起来。
寿亭一拍老吴的肩:“好,就这样。哈……”
老吴收住笑:“掌柜的,可是济南三元染厂还没回电报,咱是……”
“没回电报就对了。你这就去给赵东俊打电报。原先咱给他说的两万件,这回告诉他还有一万五千件,就说孙明祖已经提走了五千件。记着,电报上那话一定不能客气,最好骂他两句。就以我的口气吧,这样写:‘不仁不义,胡猜乱忌,乱看《三国》,四处用计,不是东西,六弟生气。’哈哈……”
老吴笑着从衣襟上掏出钢笔:“我得记下这几句来,我听着还行。说完了正事之后,我把这几句弄到后头。”
老吴写着,寿亭继续批示:“咱原先报价五十五,这回报价五十六,给他长一块钱,先把你那一百亩地挣出来。哈哈……”
吴先生没笑,抬着头不解地问:“掌柜的,咱报五十五人家都不回信儿,再加一块,不是更不回信吗?”
寿亭哈哈大笑:“老吴,我把话放到这里,到不了中午,准回电报。你告诉他,让他带着银行的本票来。把咱那五千件也放到他仓里,这就是咱的压仓保本布。听我的,一点错没有。”
吴先生连连点头。
“你发完了电报,直接去找滕井,告诉他,让他用火车把布运到济南西货场,运费让他付。尽快装车。”
“不等赵东俊回信?”
“不用等。老吴,这赵东俊、赵东初都是最jīng明的买卖人,他们知道我爱弄险,所以抻我,等着我把价钱降下来。至于降多少钱他可能不在乎,他是想让我知道,他能识破我的计。也就是敲山震虎地告诉我,以后和他打jiāo道,最好放老实点儿。这是他的根本用意。可是,这五十五的价钱也太馋人了,他们一看别人要走了五千件,心里准慌,一看又长了一块钱,更慌。这些我早就料到了,所以第一次发电报,我就故意给他多说了五千件。不用等了,装车发货。你就等着回家买地吧,这是三元染厂送给你的。哈哈……”
赵东俊正在办公室里看账,东初进来了:“哥,你总把别人往坏处想,六哥来电报了。那布被孙明祖买走了五千件,行市也长了一块钱。六哥在电报上骂咱不是东西。你看看吧!”说着把电报摔到东俊的桌子上,气得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喘粗气。
东俊忽地站起来:“有这事?”他拿过电报来看,然后自己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嘿,这事儿怨我!”
东初把刚点着的烟摁在烟缸里,抬手拉着哥哥坐下:“什么也别说了,快说咱们怎么办吧!”
“怨我怨我全怨我!全怨我!这回是得罪陈六子了。”
东初又拿过电报:“别说这么多了,说什么也没用了,快说怎么办吧!”
东俊慌了:“就按电报上说的办,打发人腾仓库,办款,就按五十六办款。你发完了电报立刻去青岛,再打发人去玉记买上十个扒jī。青岛没有藕,也给他带上一些。见了你六哥就说电报收晚了,你还把电报局骂了一顿。”
东初不等他说完,就朝外走。东俊又叫他回来。
“什么事儿,大哥?”
东俊想了想:“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呢!孙明祖的元亨染厂也不小,怎么只要走了五千件?他怎么着也得和陈六子平分,要一万呀!”
东初停在那里,把电报往回一送:“再等等?咱再抻抻他?”
东俊双手齐摆:“不不不!可不能再抻了,再等可就真huáng了。快去办吧!”
东初什么也没说,出得门来,低低地自语道:“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