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89)

2019-03-10  作者|标签:陈杰

  滕井用手点着寿亭:“不管是不是这样,我都佩服陈先生。”他一仰脖把酒喝下去,“陈先生,你如果不与我合作,我的染厂一旦开工,可能对你不利,这一点你想到了吗?”

  寿亭把盅子往桌上一蹾:“不光你,哪家染厂开工都对我不利。”

  滕井盯着寿亭:“我的身后是整个帝国,那种财力不是哪一个人能比的,这一点陈先生想过吗?”

  寿亭浅浅一笑:“想过。可是我琢磨着,你那帝国不能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一个染厂上吧?它还得鼓捣硫磺造炸药呢!滕井哥,听我的,还是找个外行吧,这样的人听话。我很难对付,也很难管束。你呀,就土地爷掉到井里——”

  滕井问:“这是什么意思?”

  寿亭笑道:“就别捞(劳)这个神了。”

  二人大笑起来。

  这时,坐在车里的东初,看见来了两辆洋车。车到跟前,原来是訾文海父子从车上下来了。东初赶紧拉低帽檐。

  訾氏父子让车夫把车停到远处去。他怕别人看见他来了高岛屋,于是快速上了台阶。

  东初的嘴角上露出嘲笑。

  【6】

  家驹院子里,亮着灯,院子很大。

  北屋的左书房里,二太太戴着眼镜给孩子们批改作业。她对哪一个孩子都很亲,看不出哪是她生的,哪是翡翠生的。这时,孩子们的作业还没做完,她自己在台灯下看书,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孩子。

  翡翠的房里,家驹正和翡翠下围棋。二人都身着便装。

  翡翠落下一个子儿,抬眼看着家驹,偷偷地笑。家驹点上烟,进行“长考”,越看越不知道该把子儿下到什么地方,左右扭了扭脖子。翡翠说:“别下了,我看你的脖子不舒服。”

  家驹笑笑:“没事。”说着把子儿落下。

  翡翠说:“你要是下到这里,我就‘征子儿’了,我看你好像心不在棋上。”

  家驹推开棋,背靠在椅子上:“唉,是心不在焉。”

  翡翠起身给他端来碗茶,放在家驹跟前,说:“我看你这些天情绪不高,是不是在洋行里gān得不顺心?”

  家驹抽着烟:“也不是,都对我挺好。自从离开了六哥,我就劝自己,尽快从染厂的影子里走出来,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包括来和你下棋,和老二出去看话剧看电影。可是,我好像那魂儿留在了染厂里,所以打不起jīng神。昨天我去见了苗先生,谈了一下午,苗先生也说我离开六哥不对。”

  翡翠说:“那你就再回去,你整天这样无jīng打采的,都不像以前那个人了。”

  家驹笑笑:“我再适应一段时间看看。我觉得时间长了,也就好了。我是想在洋行里,从另一个侧面帮帮六哥。”

  翡翠说:“我给你捏两下脖子?”

  家驹说:“不用,你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翡翠笑笑:“我看你这一段时间也没怎么看书。还是咱爹说得对,活到老,学到老。”

  家驹说:“我以后在家不看书了。洋行里不忙,我在那里看,回家之后,也该陪着你俩说说话。跟着我,也没享了什么福。亏了你还大度,没弄得整天争争吵吵的,这就不错。当初我回国的时候,说要教你拉提琴,这些年一直也没空。我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等我恢复过来之后,我就兑现当初的诺言。”

  翡翠很感动:“咱都老了,平平静静的,这就很好了。除了那回滕井朝咱家里打枪,我看周围的人都没我过得好。”

  家驹笑笑:“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翡翠笑着:“等一会儿让老二陪你出去走吧,省得你光守着我,让她心里不高兴。”

  家驹点头:“都不错,这没什么。前人的句子里,有‘执子之手’和‘相濡以沫’,这些境界我都体会到了。”

  翡翠说:“家驹,自从你离开了六哥,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过去的那些玩闹也没了。我和老二在家里也说,你在六哥跟前,还觉得自己是个兄弟,是个小孩子,总是有个依靠。现在自己在外面做事,自己独当一面。从这一点来说,这也是好事。”

  家驹无语,只是苦笑。

  翡翠说:“那时候我刚到青岛,我和老二,俺俩整天怕你再弄个老三回来。现在俺俩不怕了。”

  家驹却说:“你俩这是高抬我了。我远没有你俩想象的那么好。人毕竟是人,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受到的引诱不够;男人也无所谓忠诚,忠诚是背叛的筹码太低。道德的力量是很有限的。当然,老三我是不会弄了。”家驹轻轻地笑。

  翡翠努着嘴:“我过年的时候,把你这话学给咱爹听。”

  家驹笑着说:“夫妻间的对话,是不加修饰的。咱说点别的吧,这快成了哲学讨论了。”家驹的茶凉了,他正要喝,翡翠忙拿下,倒进痰筒,又换了一碗来。

  翡翠说:“老二听六嫂说,那沈远宜会弹琴,她说她也会弹,只是弹得不好。她想让我给你说说,看看能不能咱也买一个?”

  家驹笑笑:“买一个可以,但是我在家的时候不能弹,她那个水平我知道,弹得很差。你要是让买,那你在家里听吧。哈哈!”

  翡翠觉得自己挺有面子:“我能告诉她吗?”

  家驹点点头:“我明天就从上海订一个,用六哥的话说,就是‘这里还住着个弹棉花的吗?’哈哈……”说时,家驹学寿亭的神态。

  翡翠也笑了。这时,有人轻敲门,家驹说:“弹棉花的来了。”接着高声说,“请进!”

  二太太进来,见二人正在笑:“我来得不是时候?谁赢了?”

  家驹伸手请她坐,翡翠站起来拉过把椅子:“坐,二妹。还没等下完,就说起你的那钢琴来了。”

  二太太说:“我是随便一说,家驹知道我弹得不行。只是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我和大姐在家里闷。”

  家驹说:“对你这种谦虚,六哥有专门的评价。坐下。”二太太坐下了。家驹接着说:“那年在青岛,我和六哥闲遛,遛来遛去遛进了乐器铺,正赶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少爷在那里买三音号。那少爷虽是买,可是chuī不响。出来门后,六哥说:‘买这东西合适,就是chuī不响,还能卖铜,比买胡琴划算。’”

  二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翡翠拿过家驹的外衣,对二太太说:“你陪着他出去走走吧,家驹刚才说他有点闷。我去看着孩子们洗澡。”

  【7】

  寿亭从高岛屋里出来,上了东初的汽车。

  东初问:“滕井放了些什么屁?”

  寿亭说:“还没等他放出来,就让我给堵回去了。看来他是想在济南鼓捣点儿事。”

  东初说:“你在上头看见訾文海了吗?”

  寿亭说:“看见了,他那根文明棍我认识,就挂在走廊的衣帽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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