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嘎雷奥托-曼弗雷第的悲剧(他被自己的妻子杀死,大诗人蒙梯曾写过这一题材)以及十五世纪很多不大为人所知,仅在意大利一些城市史上稍加提及的家庭悲剧。其结局都和佩特莱拉城堡的惨剧相似。下面便是那篇记叙文的译文。原文成于1599年,是用罗马的意大利文撰写的。
1599年9月11日,圣父教皇克莱芒八世阿尔道勃朗迪尼治下,雅克和贝阿特丽丝-桑西兄妹,以及其继母卢克莱丝-佩特洛尼因弑父杀夫罪被处以极刑。以下是案情实录。
弗朗索瓦-桑西出生于罗马,是最富有的市民之一。他一直过着腐化堕落的生活,最终死于非命。他的几个刚武勇猛的儿子,以及他的女儿贝阿特丽丝,都被他害得过早地死亡。虽然(四天前)贝阿特丽丝被处死时刚满十六岁,却已被视为全意大利和教皇统治的国家里最美丽的女人之一。有消息说,上星期五,也就是可怜的贝阿特丽丝被处死的前一天,可敬的波轮亚画派的学生基多-雷尼先生愿意为她画一帧像。倘若这位大画家完成这幅作品,如同他在这座京城完成的其他作品一样出色,那么对这位绝色女子的姿容,后世就能多少有所了解。为了使后人了解这位少女遭受的无与轮比的不幸,以及这位具有真正的罗马品质的姑娘以怎样的毅力与不幸斗争,我决心把我所闻的置她于死地的事情经过和她悲壮就刑的当天所见的场面记叙下来。
向我提供材料的人都是能获知最隐密内情的人,尽管六周来,全罗马人议论的只是桑西家的案件,可是这些材料至今仍不为人所知。我记叙这些事时享有一定的自由,因为我相信,我能够在那些可敬的档案材料里加进我自己的评论,当然这些评论将来会被剔除,但那只是我死后的事了。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按照事实需要说出的话,不利于证实贝阿特丽丝-桑西的无辜。须知所有认识这个姑娘的人,都喜爱她,尊重她。而仇恨和憎恶她那可恶的父亲。
不能否认,弗朗索瓦-桑西天生津明,但脾气也怪得惊人。他是桑西大人的儿子。他的父亲在庇乌五世(吉斯列里)时当上了财务大臣。如人所知,那位教皇深恶痛绝异端邪说,忙于重建他可敬的宗教裁判所,忽略了对国事俗务的管理,使得在1572年以前当了好些年财务大臣的桑西大人,给他的儿子,也就是贝阿特丽丝的父亲留下一笔净值十六万皮亚斯特(约合1837年的二百五十万法郎)的收益。
除了这笔巨额财产,弗朗索瓦-桑西还以勇敢和谨慎闻名。在这一点上,任何一个罗马青年都不如他。这种名声不仅为他赢得了教廷的信任和民众的拥戴,而且使人们把他的罪行看成可以原谅的过失。许多罗马人带着一丝遗憾,回忆起雷翁十世和保罗三世当政时人们所享有的思想与行动自由。雷翁十世于1513年驾崩。保罗三世亦于1549年逝世。在保罗三世治下,已经有人在谈论年轻的弗朗索瓦-桑西,因为他使用很不寻常的手腕,gān成了几桩不寻常的风流事儿。
在保罗三世时代,大家还能开诚布公地说话。许多人都说弗朗索瓦-桑西尤其渴望于一些离奇事情,以追求新奇的,令人不安的刺激。他们都把从他帐本上发现的一些条款作为根据。那些条款是这样的:
“为托斯卡纳拉的新奇艳遇,支出三千五百皮亚斯特(约合1837年的六万法郎)。并不算太贵。”
意大利其它城市的人大概不会知道,我们罗马人的命运和存在方式,都是随在位教皇的个性而改变。因此,在好心的教皇格列戈利十三世(布翁康帕尼)在位的十三年里,罗马人可以为所欲为。谁想亲手或雇人杀死仇敌,只要行动时稍稍谨慎,就不会受到追究。这种过分的宽容,导致了伟大的西克斯特五世教皇在位五年期间的过分严厉。说起这位教皇,人们就像谈论奥古斯都大帝一样,要末他gān脆不来,要末他永远待下去。那些十年来逍遥法外的投毒杀人犯被处决了。因为这些倒霉的家伙都曾向蒙塔托红衣主教作过忏悔,而这位红衣主教就是后来的西克斯特五世。
人们开始广泛议论弗朗索瓦-桑西,主要是在格列戈利十三在位期间,那时他已经娶了一位十分富裕的妻子。对于他这位名声很好的大人来说,这门婚事倒也十分相称。这个女人给他生了七个孩子后去世了。她死后不久,他就另娶了卢克莱丝-佩特洛尼为妻。这个女子天姿国色,尤以肤色白皙出名。不过,她也有罗马女人共有的缺陷,身体稍嫌丰肥了一点,卢克莱丝没有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弗朗索瓦-桑西身上该受谴责的最轻微的恶习,便是滢dàng成性,而最大的恶习,便是不信上帝,他一生中谁也没见他进过教堂。
他因滢乱罪三次入狱,不过他花了二十万皮亚斯特(约合1837年的五百万法郎),买通了他活着时先后在位的十二位教皇的亲信,便次次被释放回家。
我见到弗朗索瓦-桑西时,他已经鬓发苍苍了。当时是布翁康帕尼教皇在位,只要有胆量,gān什么都行。弗朗索瓦-桑西身高五尺四寸,身体虽瘦,却很匀称。人家说他极为qiáng健,也许这是他自己放的风声。他的眼睛很大,富有表情,但上眼皮稍嫌松弛,他的鼻子又大又隆,嘴唇很薄,上面挂着优雅的微笑。不过,当他瞪着敌人时,这种微笑就变得叫人心寒胆战,他一激动或受了刺激,全身就剧烈颤抖,好像害了大病似的。我年轻时曾见他骑马从罗马去那不勒斯,大概是去会哪个相好的女人。那正是布翁康帕尼在位期间。他独身经过桑日耳玛诺和法约拉树林,毫不担心有qiáng盗剪径。据说,他跑这段路程,用不了二十个小时,他总是独来独往,从不给人家通个信儿。马走累了,他就另买一匹或偷一匹。要是有人找麻烦,他就毫不为难地给他一刀。不过说实话,在我年轻的时候,也就是说,他四十八或五十岁的时候,谁也没有胆量与他对阵。但对他来说,与敌人较量尤其是一件大乐事。
在教皇治理的国家,条条大路上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他出手豪阔,但他也十分记仇,一旦受了冒犯,他过了两三个月也会派人把冒犯者杀死。
他漫长的一生中,只做过一件积德的事,那就是在他濒临台伯河的府邸院内,为圣托马斯建了一座教堂。不过这件奇事也是在怪异的愿望驱使下做出来的。他想时刻看到孩子们的坟墓。他丧尽天良,对孩子们怀有刻骨之仇,即使他们稚嫩无知,不可能对他构成任何侵害。
他常常带着陰惨的笑容,对雇来建造教堂的工匠说:“我要把他们都葬在里面。”他把三个大的,即雅克、克利斯朵夫和罗什送到西班牙的萨拉芒格去上大学。等他们一到那个遥远的地方,他就玩弄花招,不给他们寄钱。三个可怜的年轻人给父亲写了一封又一封信,却得不到半点回音。他们百般无奈,只好四处告贷,沿途行乞,好不容易才回到祖国。
回罗马后,他们发现父亲待他们更加凶狠刻薄,尽管他家资巨万,却不愿供给儿子衣着,连购买最粗糙的食品的钱也不给。可怜的孩子们不得不向教皇求助,教皇迫使弗朗索瓦-桑西给他们一小笔膳宿费。有了这笔钱,他们便和他分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