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_[法]司汤达【完结】(104)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司汤达

  他开始稍许冷静地看待己经发生的事情。中午吃饭时,玛蒂尔德没有露面。侯爵如释重负。特别是他发现她什么也没有对母亲说,就更感到宽慰了。

  于连下了马,玛蒂尔德让人把他叫去,几乎当着女仆的面投入他的怀抱。于连对她这种狂热并不大放在心上,他经过与彼拉神甫长谈之后,已变得很老练,很会算计了。他的想象力已被对各种可能的估计闷死。玛蒂尔德眼里噙着泪,说她已看见他的绝命书。

  “我的父亲会改变主意的,我求您立刻动身去维尔基埃。骑上马,赶在他们吃完饭之前走出府邸。”

  于连的神色始终是惊奇的,冷淡的,她一下子哭了出来。

  “让我来办我们的事,”她激动地嚷道,紧紧地抱住他。“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离开你。给我写信,写给我的女仆,让别人写信封,我会给你写很长很长的信。再见!逃吧。”

  这最后一句话刺伤了于连,不过他还是服从了。“命中注定,”他想,“就是在最好的时候,这些人也知道如何刺痛我。”

  玛蒂尔德坚决地抵制她父亲的各种谨慎的计划。谈判的基础只有一个,其余的她都不愿意:她将是索莱尔太太,和她的丈夫在瑞士过清贫的生活,或者在巴黎住在父亲家里。她断然拒绝秘密分娩的建议。

  “那样的话就有可能开始对我进行诽谤和悔rǔ。结婚后两个月,我和丈夫出门旅行,我们不难把儿子说成是在某个合适的日子出生的。”

  她的坚定开始碰到的是盛怒,最后竟使侯爵疑惑不决了。

  有一次,他的心软了,对女儿说:

  “瞧!这是一万利弗尔年金的证书,把它送给你的于连,让他快办,别让我把它收回来。”

  于连知道玛蒂尔德喜欢发号施令,为了服从她,就赶了四十法里的冤枉路:他在维尔基埃和佃户们把账目算清,侯爵的恩惠给了他返回的机会,他去求彼拉神甫收留他,彼拉神甫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己经成了玛蒂尔德最有用的盟友了。侯爵每次问到他,他都证实公开结婚以外的一切办法在天主的眼里都是罪恶。

  “幸好,”神甫补充说,“世俗的智慧在这一点上与宗教一致。德·拉莫尔小姐一副火爆脾气,自己都保不住秘密,别人还能指望秘密能保住一时一刻吗?如果不接受光明磊落的公开结婚,社会将在长得多的时间里关注这宗奇怪的门户不当的婚事,必须一次把什么都说出来,表面和实际上都没有任何秘密。”

  “的确,”侯爵陷入沉思。“这样办的话,如果婚后三天还有人议论,那就成了糊涂人的嚼舌头了。应该利用政府采取重大的反雅各宾措施的机会,悄悄地跟着把事情办了。”

  德·拉莫尔先生的两、三位朋友想的跟彼拉神甫一样,他们认为,重大的障碍是玛蒂尔德的果断的性格。不过,听了这么多好的意见之后,侯爵的心还是不能习惯于放弃让女儿坐小凳子的希望。

  他的记忆和想象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招和欺骗,那在他年轻时还是可能的。屈服于需要,害怕法律,他认为对他那种地位的人来说,是荒谬丢脸的事。十年来他为了这个心爱的女儿想入非非,美梦联翩,如今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谁能料到?”他对自己说。“一个性格如此高傲、天赋如此超绝,对自己的姓氏比我还要骄傲的女孩子,法国最显赫的人家老早前来求婚的女孩子,竟会出这样的事!

  “应该放弃一切谨慎。这个时代一切都乱了套!我们已走向混乱。”

  第三十四章 才智之士

  任何理由也不能摧毁十年的美梦所建立起来的王国。侯爵并不认为生气是明智的,然而他又下不了决心饶恕。“这个于连要是能出个意外死掉就好了,”他有时候自言自语……就这样,他那伤心的想象从追逐最荒唐的幻影中得到些许安慰。这些幻影使彼拉神甫那些明智的道理起不了作用。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谈判没有前进一步。

  在家庭事务和在政治事务中一样,侯爵常有些远见卓识,连着三天都很兴奋。这时,如果一个行动计划是建立在正确的推理之上的,他就不喜欢;他认为正中下怀的推理必须支持他的心爱的计划。三天之中,他怀着一个诗人的全部热情和兴奋进行工作,把事情推至某个阶段,过后就不管了。

  于连开始还对侯爵的迟缓感到困惑,可是过了几个礼拜,他开始猜到,德·拉莫尔先生在这件事情中还没有任何确定的计划。

  德·拉莫尔夫人和府里的人都以为于连到外省去处理地产事务了。他躲在彼拉神甫的住宅里,几乎每天都见玛蒂尔德;而她则每天早晨去父亲那儿呆一个钟头,有时候两个人几个礼拜都不谈那件萦绕在他们脑际的事情。

  “我不想知道这个人现在何处,”一天,侯爵对她说,“把这封信给他吧。”玛蒂尔德读道:

  朗格多克的土地,收入两万零六百法郎,一万零六百法郎给我女儿,一万法郎给于连先生。当然,土地也一起给你们。告诉公证人拟两个赠与契约,明天就给我,此后我们就不再有关系了。唉!先生,这一切岂是我该料到的吗?

  德·拉莫尔侯爵

  “太谢谢您了,”玛蒂尔德高兴地说,“我们要在阿让和玛芒德之间的埃吉庸古堡定居。据说那地方跟意大利一样美。”

  这份赠与便于连极为惊讶。他不再是我们曾经认识的那个严厉冷漠的人了。儿子还没出生,其命运已经吸引住他的全部心思。对一个如此贫穷的人来说,这笔意外的财富还是相当可观的,他不禁生出一份野心。他眼看着他妻子或者说他有了一笔三万六千利弗尔的年金。至于玛蒂尔德,她的全部感情都融进了对丈夫的崇拜之中,出于自尊,她一直把于连称作丈夫。她的巨大的、唯一的野心就是让她的婚姻得到承认。她时时都在夸大她表现出的高度明智,把自己的命运和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的命运结合在一起。在她的头脑里,个人的才gān是很时髦的东西。

  几乎是持续不断的分离,事情的错综复杂,谈情说爱的时间的稀少,都使于连从前制订的明智策略所产生的好效果变得越来越全面了。

  玛蒂尔德现在真地爱上了这个人,却又很少见到他,她终于不耐烦了。

  她在情绪不好的情况下,写了封信给她父亲,开头简直像《奥塞罗》:

  与社会向德·拉莫尔侯爵先生的女儿提供的种种乐趣相比,我更喜欢于连,我的选择足以证明这一点。那些因受人敬重和满足小小的虚荣而得到的快乐,对我来说,形同乌有。我和我的丈夫分离眼看就六个礼拜了。这足以证明我对您的尊重。下礼拜四之前,我将离开父亲的家。您的恩德已使我们富有。除了可敬的彼拉神甫,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我要去他那儿,他将为我们主持婚礼,仪式结束一个钟头之后,我们就去朗格多克,除非有您的命令,我们将永不在巴黎露面。然而使我伤心的是,这一切将被编成耸人听闻的传闻,用来攻击我,攻击您。一个愚蠢的公众所编造的那些俏皮话难道不会迫使我们善良的诺贝尔去找于连的麻烦吗?我了解他,在这种情况下,我对他是无能为力的。我们会在他的灵魂中发现一个反抗的平民。我跪下请求您,我的父亲啊!来参加我的婚礼吧,在彼拉神甫的教堂里,下礼拜四,那些恶毒的传闻将失去锋芒,您的独子的生命、我丈夫的生命将得到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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