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不禁显出诧异的神气。
“班纳特小姐,你昨天也许看到我们见面时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了吧,难怪你听了我的话会觉得诧异。你同达西先生很熟吗?”
“我也只希望跟他这么熟就够了,”伊丽莎白冒火地叫道。“我和他在一起待了四天,觉得他很讨厌。”
韦翰说:“他究竟讨人喜欢还是讨人厌,我可没有权利说出我的意见。我不便发表意见。我认识他太久,跟他也处得太熟,因此很难做个公正的判断人。我不可能做到大公无私。不过我敢说,你对他的看法大致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或许你在别的地方就不会说得这样过火吧。这儿都是你自己人呢。”
“老实说,除了在尼日斐花以外,我到附近任何人家去都会这样说。哈福德郡根本就没有人喜欢他。他那副傲慢的气派,哪一个见了都讨厌。你绝不会听到人家说他一句好话。”
歇了一会儿,韦翰说:“说句问心无愧的话,不管是他也好,是别人也好,都不应该受到人家过分的抬举。不过他这个人,我相信不大会有人过分抬举他的。他的有钱有势蒙蔽了天下人的耳目,他那目空一切、盛气凌人的气派又吓坏了天下人,弄得大家只有顺着他的心意去看待他。”
“我虽然跟他并不太熟,可是我认为他是个脾气很坏的人。”韦翰听了这话,只是摇头。
等到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又接下去说:“我不知道他是否打算在这个村庄里多住些时候。”
“我完全不知道;不过,我在尼日斐花园的时候,可没有听说他要走。你既然喜欢某某郡,打算在那里工作,我但愿你不要因为他在附近而影响了你原来的计划。”
“噢,不;我才不会让达西先生赶走呢。要是他不愿意看到我,那就得他走。我们两个人的jiāo情搞坏了,我见到他就不好受,可是我没有理由要避开他,我只是要让大家知道他是怎样亏待了我,他的为人处世怎样使我痛心。班纳特小姐,他那去世的父亲,那位老达西先生,却是天下最好心的人,也是我生平最最真心的朋友;每当我同现在这位达西先生在一起的时候就免不了逗起千丝万缕温存的回忆,从心底里感到苦痛。他对待我的行为真是恶劣万分;可是我千真万确地相信,我一切都能原谅他,只是不能容忍他辜负他先人的厚望,rǔ没他先人的名声。”
伊丽莎白对这件事越来越感到兴趣,因此听得很专心。但是这件事很蹊跷,她不便进一步追问。
韦翰先生又随便谈了些一般的事情。他谈到麦里屯,谈到四邻八舍和社jiāo之类的事,凡是他所看到的事情,他谈起来都非常欣喜,特别是谈到社jiāo问题的时候,他的谈吐举止更显得温雅殷勤。
他又说:“我所以喜爱某某郡,主要是为了这儿的社jiāo界都是些上等人,又讲jiāo情,我又知道这支部队名声很好,受到大家爱护,加上我的朋友丹尼为了劝我上这儿来,又讲起他们目前的营房是多么好,麦里屯的众对待他们又多么殷勤,他们在麦里屯又结jiāo了多少好朋友。我承认我是少不了社jiāo生活的。我是个失意的人。jīng神上受不了孤寂。我一定要有职业和社jiāo生活。我本来不打算过行伍生活,可是由于环境所迫,现在也只好去参加军队了。我本应该做牧师的,家里的意思本来也是要培养我做牧师;要是我博得了我们刚刚谈到的这位先生的喜欢,说不定我现在也有一份很可观的牧师俸禄呢。”
“是吗?”
“怎么会不是!老达西先生遗嘱上说明,牧师职位一有了最好的空缺就给我。他是我的教父,非常疼爱我。他待我的好意,我真无法形容。他要使我衣食丰裕,而且他自以为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可是等到牧师职位有了空缺的时候,却落到别人名下去了。”
“天哪!”伊丽莎白叫道;“怎么会有那种事情,怎么能够不依照他的遗嘱办事?你gān吗不依法申诉?”
“遗嘱上讲到遗产的地方,措辞很含混,因此我未必可以依法申诉。照说,一个要面子的人是不会怀疑先人的意图的;可是达西先生偏偏要怀疑,或者说,他认为遗嘱上也只是说明有条件地提拔我,他硬要说我làng费和荒唐,因此要取消我一切的权利。总而言之,不说则已,说起来样样坏话都说到了。那个牧师位置居然在两年前空出来了,那正是我够年龄掌握那份俸禄的那年,可是却给了另一个人。我实在无从责备我自己犯了什么过错而活该失掉那份俸禄,除非说我性子急躁,心直口快,有时候难免在别人面前说他几句直话,甚至还当面顶撞他。也不过如此而已。只不过我们完全是两样的人,他因此怀恨我。”
“这真是骇人听闻!应该公开地叫他丢丢脸。”
“迟早总会有人来叫他丢脸,可是我决不会去难为他的。除非我对他的先人忘恩负义,我决不会揭发我,跟他作对。”
伊丽莎白十分钦佩他这种见地,而且觉得他把这种同见地讲出来以后,他越发显得英俊了。
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可是他究竟是何居心?他为什么要这样作践人呢?”
“无非是决心要跟我结成不解的怨恨,人认为他这种结怨是出于某种程度上的嫉妒。要是老达西先生对待我差一些,他的儿子自然就会跟我处得好一些。我相信就是因为他的父亲太疼爱我了,这才使他从小就感到所气恼。他肚量狭窄,不能容忍我跟他竞争,不能容忍我比他qiáng。”
“我想不到达西先生竟会这么坏。虽说我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好感,可也不十分有恶感。我只以为他看不起人,却不曾想到他卑鄙到这样的地步……竟怀着这样恶毒的报复心,这样的不讲理,没有人道!”
她思索了一会儿,便接下去说:“我的确记得,有一次他还在尼日斐花园里自鸣得意地说起,他跟人家结下了怨恨就无法消解,他生性就受记仇。他的性格上一定叫人家很厌恶。”
韦翰回答道:“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意见不一定靠得住,因为我对他难免有成见。”
伊丽莎白又深思了一会儿,然后大声说道:“你是他父亲的教子,朋友,是他父亲所器重的人,他怎么竟这样作践你!”她几乎把这样的话也说出口来:“他怎么竟如此对待象你这样一个青年,光是凭你一副脸蛋儿就准会叫人喜爱。”不过,她到底还是改说了这样几句话:“何况你从小就和他在一起,而且象你所说的,关系非常密切。”
“我们是在同一个教区,同一个花园里长大的。我们的少年时代部分是在一起过的……同住一幢房子,同在一起玩耍,受到同一个父亲的疼爱。我父亲所gān的行业就是您姨爹腓力普先生得心应手的那门行业,可是先父管家有方,使他受惠非浅,因此在先父临终的时候,他便自动提出负担我一切的生活费用。我相信他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对先父感恩,另一方面是为了疼爱我。”
伊丽莎白叫道:“多奇怪!多可恶!我真不明白,这位达西先生既然这样有自尊心,怎么又这样亏待你!要是没有别的更好的理由,那么,他既是这么骄傲,就应该不屑于这样yīn险……─我一定要说是yīn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