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可怜她。我得说,我看她们待她也太凶了;你嫂子疯了似的大骂,过不久就把她骂得晕过去。南希跪在地上大哭,你哥哥呢,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约翰?达什伍德太太宣布,不许她们在她家再待一分钟,你哥哥只好也下了跪,求她答应等她们包好衣服再走。
那时她又歇斯底里发作了,他吓得去请多诺万先生,多诺万先生看见他们家一片乱糟糟。马车正停在门口,等着把我可怜的表亲送走,他离开的时候她们刚好上车;他说,露西在那种情况下简直走不动路了,南希也差不多。我说,你嫂子这个人我就是受不了;我打心眼里希望,他们管他们结婚,别买她的帐!天哪!可怜的爱德华听见这事,怎么受得了啊!这样对待他的心上人!据说他是非常爱她的,一心一意地爱。他准会大动肝火,毫不奇怪!多诺万先生也正是这样想的。这件事我和他谈了很多;最可笑的是,还要他再回哈莱街去,准备费勒斯太太知道这事时,他可以随叫随到,因为我的表亲刚一走,他们就去请她了,你嫂子怕她也得发神经;让她发吧,我才不在乎呢。我对她们俩全都没有好感。
我真想不到人会为了钱和名位这样大吵大闹。为什么爱德华不该跟露西结婚,毫无道理嘛;我相信费勒斯太太有力量好好照顾她儿子;而露西本人虽然几乎是穷光蛋,可是她懂得怎样充分利用一切,比谁都qiáng;我敢说,如果费勒斯太太只给她儿子五百镑一年,她也会跟有八百镑的人一样过得体体面面的。天哪!他们可以住在一所像你家那样的别墅里,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或者稍大一些,雇上两个男仆、两个女仆;我想我能替他们找个女仆,我家用的贝蒂有个妹妹闲着,对他们正合适。”
詹宁斯太太这才住了嘴;埃莉诺得空定了定心,能够对这件事得体地做出应有的反应,说说意见了。她看到没有人怀疑自己对这件事特别关心,看到詹宁斯太太根本不认为她跟爱德华有什么关系(因为近来她常常希望会是这种情况的),很是高兴;她尤其高兴的是,玛丽安不在场,她可以满自然地谈这件事不致左右为难,而且相信,她可以对与此有关的每个人的行动平心评论一番,做到不偏不倚。
她究竟对这件事的结局如何期待,简直自己也决定不下;不过她是竭力想丢开这种想法:爱德华跟露西最后结不成婚,事情会有别的结局。
至于费勒斯太太会怎样说,怎样做,虽然肯定能猜得出,她还是很想知道;更想知道爱德华本人会怎么办。对他,她是非常同情的;对露西很少同情,而且是费了些劲才觉得有那么一点的;对其他有关的人她根本就不同情。
詹宁斯太太一说话总要提到这件事,埃莉诺立刻看出必得让玛丽安对这些议论有所准备。刻不容缓,不能再瞒她,必须让她知道事实真相,而且要设法让她听到别人谈起这事时毫不露出为姐姐难过的样子,或者怨恨爱德华的神色来。
埃莉诺的任务是痛苦的任务。她深信这是妹妹最大的快慰事,自己却要去泼冷水,把爱德华这些详细情况都说给妹妹听,她怕这将使妹妹对他永远失去好感,而且会使玛丽安再度触痛她自己的失意事,因为她们俩处境有相似处,可是在她看,她会认为非常相同的。尽管这种任务多么令人烦心,做还是得做,所以埃莉诺急忙去执行了。
她决不愿细说自己的感情,或者显出自己多么痛苦,她从一开始知道爱德华订婚的事,就一直能控制自己,她只想以此暗示玛丽安该怎样做。她的叙述简单明了;虽然不能一点不带感情,却没有剧烈的激动,也没有阵阵悲伤。那反倒是听者的事,因为玛丽安听得全身发抖,大哭起来。埃莉诺自己痛苦,但是,倒像是别人遭了不幸,要她安慰似的;她马上尽力安慰妹妹,一再让妹妹相信她自己是心境平静的,而且非常热切地为爱德华开脱一切,只是说他做事轻率。
但是玛丽安一段时间里全都不肯相信。爱德华简直就是威洛比第二;既然埃莉诺承认曾热爱过他,难道她能比自己少些痛苦!至于露西?斯蒂尔,她觉得她根本就不可爱,一个聪明人绝不可能爱上她,所以一开头她就不相信爱德华曾爱过她,后来又觉得这种爱情无可原谅。她甚至不肯承认那是正常的感情;埃莉诺只好对她说要对人多些了解,这才让她相信是事实,而且也只有这样说才能说服她。
埃莉诺开头对妹妹只说了他们订婚这个事实和已经订婚多长时间。
那时玛丽安感情激动,打断了话头,无法正常细说下去;一时间她只能劝她不要难过,减轻她的惊奇,平息她的愤怒了。她妹妹首先提出的那个问题引起她们谈起更多的细节。她问的是:
“埃莉诺,你知道这件事多久了?他写信给你了?”
“我已经知道有四个月了。去年十一月露西第一次到巴登庄园时,她私下告诉我她订婚的事。”
玛丽安听到这些话,眼睛里显出吃惊神色,嘴里却说不出话。她惊疑不定,停了一会才说道:
“四个月!你已经知道四个月了?”
埃莉诺说是的。
“什么!我痛苦的时候你一直照顾着我,难道那时这件事已经压在你心上了?而我竟还责怪你,说你幸福!”
“那时让你知道我多不幸,对你的身体不合适。”
“四个月呀!”玛丽安又喊起来。“你却那么镇静,那么高高兴兴!
你是怎么支撑得住的呀!”
“因为我觉得我该这样做。我答应过露西,我就得为她保密。所以我一丝不露,这是我的责任;而且我也应该对我家里人和朋友们负责,不能让他们为我焦虑,而又无法说出实话安慰他们。”
看来玛丽安几乎惊呆了。
“我一直总想让你和妈妈明白事情真相,”埃莉诺又说,“我试过一两次;可是,除非我背弃诺言,我绝对不可能让你们相信。”
“四个月了!而你还爱他!”
“是的。不过我爱的不仅是他呀。只要我珍视其他人的安适,我就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多苦。现在好了,无论想到还是说到这件事,我都能不动感情了。那时我是不愿让你们为我难过;你放心吧,现在我真的不大难过了。有好多事给了我力量。我自知并未做过任何错事惹起这场不幸,而且我尽力忍受住痛苦不让人知道。爱德华做的一切主要错事我都原谅了他。我祝愿他幸福如意;我知道他一向都是能尽到责任的,尽管现在也许有点愧悔,到头来是一定能幸福如意的。露西不是糊涂人,这就有了基础,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且,玛丽安,那种爱情专一、坚贞不二的想法尽管多么令人神往,尽管怎样侈谈个人的幸福完全寄托在某某人身上,那毕竟不是理该如此——也并不恰当——也不可能是理该如此的。爱德华会娶露西的;他会娶到一个容貌、见识比世上一半女人都qiáng的女人,而且时间和习惯也会让他忘掉另一个他曾认为比她还qiáng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