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树上_易中天【完结】(14)

2019-03-10  作者|标签:易中天

  葫芦瓜提出的这个名单,也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上次讨论会之后,葫芦瓜就把主张叫生气学的、不高兴学的、反高兴学的和后高兴学的都拢起来,一起出去喝了酒,洗了脚,然后坐在茶馆里喝茶说事。开始大家还想争论这新学科到底应该叫什么。葫芦瓜就连连摆手说不争论不争论,小平同志说过不争论嘛!不管叫什么,叫生气学、不高兴学、反高兴学、后高兴学,反正就是要超越现在的高兴学,对不对?

  大家都说对。

  葫芦瓜说,那么,叫“超高兴学”,不就行了?

  众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不表态。

  葫芦瓜看穿众人心思,就喝了一口茶,笑笑说,其实,超高兴学,也就是一个方向。大家自己的研究,该叫什么,还叫什么。而且,超高兴学的旗号,现在也不能公开打出去,还是分别叫生气学、不高兴学、反高兴学、后高兴学。这样,一个分支学科选一个代表,我们这边,至少可以推举四个理事。

  众人一听就都明白了,原来是要搞统一战线。而且,统一意志之后,仍然有个人的心情舒畅。于是,生气的、不高兴的、反高兴的、后高兴的,就都高兴了,都说好好好,我们听葫司令的。同时,为了表示处以公心,又提议再加一个高大兴。高大兴是高兴学那边的,但不铁杆,能力又比较差,无碍,还显得大公无私。

  于是讲定,高大兴、高不兴等等,五个。

  葫芦瓜开了头,主席团其他成员也不甘落后,也都纷纷提自己的人。新学科加了,其他方面也要考虑。比方说,老同志要不要安排?妇女界要不要加qiáng?中青年、港澳台、西部地区、少数民族,该不该适当增加人数?该!那就提!何况大家还有想法:你葫芦瓜牛,可以一口气提五个,难道我们就不能提一个两个?就都提。但主席团成员可不是一个两个,这样加起来就打不住了。结果,提来提去,新增加的,比原来理事会的人数还多。

  第30节:高高的树上(30)

  这当然不行。大家又都说,酌减!

  于是又减。但加起来容易,减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谁也不愿意自己提的人被jīng简掉。人人寸土不让,个个据理力争,大家吵成一团。每个人都有充分的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吵到最后,皮革桌子一拍,大声说,吵什么吵!一个都不要提!我早就说过,不要动,不要动,你们不听!理事会又不打群架,要那么多人gān什么?人多好种田,人少还过年呐!动则乱,静则安,原封不动又有什么不好?

  众人一听也对。是啊,原封不动有什么不好?当理事的人多了,咱们不就不值钱了吗?便又纷纷响应,对对对!原封不动,原封不动。

  就原封不动了。

  十三

  高不兴当然没有给高大兴讲那么多。他只告诉高大兴两点。一是葫芦瓜曾在主席团会议上提名高大兴当理事,二是皮革坚决反对。而且,正是由于皮革的反对,不但高大兴和高不兴,还有许多有学问有水平有能力的人也当不成理事。至于皮革反对的原因,高不兴的解释也很简单。他说,你没见皮革老穿一身白衣服吗?

  高大兴问,那又怎么样?

  高不兴说,白衣秀士——王伦呗!

  于是,第二天,“白衣秀士”这个绰号,就在会场上不胫而走。开会时,许多人都在jiāo头接耳指指点点。以前没有注意到皮革穿什么衣服的,都去看他。看完又讨论谁是晁盖谁是林冲,又没人讨论学术问题。

  不过,皮革却顾不上这些,他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头天晚上,差不多也就是在高不兴向高大兴控诉皮革的时候,皮革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了两个记者。皮革是喜欢接待记者的。他很清楚,在现代社会,要想扬名立万,就得学会接触和利用大众传媒。最好是能在电视上露脸。电视上露一回脸,抵得上在报纸上发十条消息;报纸上发一条消息,又抵得上在刊物上发十篇论文。当然,媒体也有档次。报刊的影响虽然不如电视,但在京都大报上发一条消息,却又比在地方台露脸qiáng。如果能在央视露脸(最好是在《东方之子》),那就盖了帽啦!

  可惜皮革至今还没在央视露过脸,在地方台露脸的机会也不多。这就使得皮革很是有些愤愤不平,也不得不来者不拒地接待各路大小记者。苍蝇也是肉么!档次不高,堆头大也行。不过,尽管如此,当记者提出要来采访时,皮革却没有马上答应。马上答应,就太掉价了,就在电话里打官腔说,欢迎媒体报道我们会议。大会秘书处有专人负责接待记者,请和他们联系。

  谁知电话那头却说,皮先生误会了。我们不是要报道会议,是要采访您个人。

  第31节:高高的树上(31)

  采访我个人?皮革在电话这头笑了。就是说,要给我发专访了?这他妈的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虽然来采访的这家报纸,还不是什么京城大报,只是一家市民报。但市民报有市民报的好处,那就是看的人多。何况这张市民报,也是全国发行的,很有影响。再说,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道理皮革懂。这张市民报开了头,下次就是京城大报,就是电视台,就是央视,我皮革就要在全国大出风头了!

  何况这记者来得也真是时候——理事会换届。虽说石敢当倒了,他皮革晋升第一副会长是理所当然,但有这篇专访,就更是名正言顺。这可真是啊,想什么就有什么。想吃奶,就来了头大奶牛。想娘家人,孩子他舅舅就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专访什么时候发得出来?也不要紧。只要把这消息透露出去,还愁没人捧场?

  皮革这厢只顾自己想入非非,电话那头又问了:皮先生,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皮革恨不得马上就见记者,但却还要摆谱、做秀,就哼哼哈哈地说,现在不行,人家早就预约了。我想想,我想想看,嗯,要不这么吧,晚上九点,到我房间?

  对方同意。

  九点,记者来了。一男一女,两个。

  两个都是年轻人。男的文质彬彬,戴副眼镜。女的漂漂亮亮,长发披肩。各自坐定以后,男记者就掏出了采访本,女记者则从坤包里掏出个小巧玲珑的采访机,看着皮革嫣然一笑,说,可以吗?

  皮革的心情好极了,哈哈大笑说可以可以。

  就开始。

  男记者先问。男记者说,皮先生,据我们所知,您是最早和高步诚先生一起开始研究高兴学的,而且用力甚勤,著述颇丰,有许多令人瞩目的成果。甚至有人认为如果没有高先生和您,就没有中国的高兴学。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您和高先生一样,也是高兴学界的权威和泰斗?

  皮革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连连摆手说,可不敢这么说,可不敢这么说。只有高步诚高先生,才可以说是权威、泰斗。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步其后尘嘛!至于我自己,也就是刻苦一点,用功一点,论著多一点罢了。

  男记者又问,那么,请问您的代表作是什么呢?

  皮革谦虚地说,我没有什么代表作。我哪有代表作呀!谈不上,谈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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