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树上_易中天【完结】(3)

2019-03-10  作者|标签:易中天

  只是苦了高大兴,坐不成软卧了。

  二

  不过高大兴再委屈,也不敢抱怨。因为如果没有高步诚高老爷子,没有“高兴学”,就没有他高大兴的今天。

  高大兴原本不叫高大兴,也不是研究高兴学的。在他不叫高大兴,也不研究高兴学的时候,他的人生道路是不顺的。混到五十多岁,还是个副教授。后来有朋友看他可怜,就给他指点迷津,说你要想脱贫致富出人头地,按部就班是不行的,得出奇制胜。高大兴就问怎么个出奇制胜。朋友说,搞新学科呀!你看那些搞新学科的,上得多快?老学科人满为患,挤都挤不过来。论资排辈吧,还有比你更老的;奖掖新进,你又过了年龄线,什么时候才能分你一杯羹?

  高大兴想想也是,就问搞什么新学科。

  朋友说,高兴学!

  高大兴又问,什么叫“高兴学”?

  朋友说,就是研究人为什么高兴的。

  高大兴听了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哈!你说的新学科就这玩意?这他妈的有什么好研究的!

  朋友不高兴了,说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笑!怎么不能研究?就说你,刚才还愁眉苦脸,现在又哈哈大笑,难道没有原因?告诉你吧,这里面学问大了!一个人,为什么会高兴呢?有生理的、心理的、社会的、文化的原因。比方说,你肚子饿,给你块饼吃,你高兴不高兴?

  高大兴说,我不吃饼,我吃面条儿。

  朋友说,就算给你面条儿吃,你高兴不?

  高大兴说,高兴!

  朋友说,你这高兴,就是生理的。研究这类高兴的,就叫“高兴生理学”。

  高大兴有点明白了,说,哦!

  朋友又说,也不光是给面条儿吃就高兴。比方说,你这几天心情愉快,看着什么都乐。

  高大兴说,我乐什么呀!我这些天,看什么都不顺眼。

  朋友说,抬什么杠,我是“比方说”!比方说,你心情愉快,看着什么都乐。心情不好呢,看什么都不顺眼。有没有这种情况?

  高大兴说,有。

  朋友说,你这高兴不高兴,原因就不是生理的,是心理的了。研究这类高兴的,就叫“高兴心理学”。还有,给猴子一块面包,它高兴——

  高大兴说,给它桃子更高兴。

  朋友说,你别打岔!反正一只猴子可以因一块面包或一只桃子而高兴,但绝不会因读《红楼梦》而高兴。高兴是人的社会属性反映。研究高兴的社会性的,就叫 “高兴社会学”。不过高兴又不光是社会性反映,更有民族的文化的区分。东方人的高兴和西方人的高兴就不一样。东方人乐而不yín,是内向含蓄的;西方人袒胸敞怀,是外向bào露的。这就要有“高兴文化学”和“比较高兴学”。这些学科,可都是大教授们创建的,你敢说不是学问?

  第4节:高高的树上(4)

  高大兴一想也是,就愣在那里。

  朋友就正色道,你不要小看高兴学。它现在是显学呢!据统计,高兴学一共有一个主gān学科——就是“高兴学原理”啦,八个分支学科,十二个边缘学科,专题研究就不算了。你想吧,就算一个学科三个博导六个教授,能造就多少人才?

  高大兴有点高兴了,说那可是人才辈出。

  却又犯嘀咕,这么高深的学问,我也能搞?

  朋友说,也没什么太难的。首先是要弄通原理,也就是人为什么会高兴。这个嘛,也有三种不同观点。一派主张高兴是主观的。我想高兴,所以我高兴。这是“主观派”。一派认为高兴是客观的。客观好处满足了我的需要,我才高兴。这是“客观派”。另有一派认为一个巴掌打不响。只有主观的兴致,或只有客观的好处,都高兴不起来。高兴是主观愿望和客观条件统一的产物,这就是“主客观统一派”。

  高大兴挠了挠头说,怎么你越说我越迷糊?

  朋友很高兴,说这就对了。什么叫学术?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把明白的事情说不明白。什么叫新学科?就是一看名称就有兴趣,一加理论就犯糊涂的。

  高大兴一想也是,自己的课不就是这么上的吗?一首诗能讲半个多小时,讲得学生连那首诗原文是什么都忘了。还有哲学系那个博导,光“学而时习之”五个字就能讲一学期。再看现在的学术刊物,那上面的文章有几篇能看懂的?就连同行也看不懂。敢情都是这么整的呀?可他又不放心,说就我这斤两,能gān点啥?

  朋友说,你不要怕!高兴学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可以和其他学科链接。有一个原来研究女性文学的女学者,发现女性的高兴是超文化的。比方说,女人有时会莫名其妙地高兴。这就建立了“女性高兴学”。还有一个研究传播学的,发现高兴具有多种传播方式和传播渠道,比如相声就是。于是,他就创立了“高兴传播学”。他们现在也都是博导。

  高大兴问,你看我能创立个什么学?

  朋友说,也不一定要创立新学了,也可以搞专题研究嘛!你是搞古典文学的,古典文学的材料你总熟悉吧?

  高大兴说,那没问题!

  朋友又问,古典文学作品中,说到高兴不高兴的句子,总有吧?

  高大兴说,那可多了!

  朋友说,这不就行了!你把那些句子,归纳归纳,总结总结,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看看古人都是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为什么高兴,为什么不高兴,高兴起来都gān些什么,分分类,给个说法,一篇论文不就出来了?

  第5节:高高的树上(5)

  高大兴问,怎么给说法?

  朋友说,运用高兴学原理呀!高兴是主观的吗?高兴是客观的吗?高兴是主客观统一的吗?就这三条,活学活用。

  高大兴问,怎么用?

  朋友说,先把材料拿来分析。比如范仲淹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说明什么呢?

  高大兴说,说明什么呢?

  朋友说,说明有人“以物喜”,有人“以己悲”,是不是?

  高大兴说,是。

  朋友又问,那么,“以物喜”,是什么派?

  高大兴说,不知道。

  朋友说,想想看,再想想看!

  高大兴壮着胆子说,是客观派?

  朋友说,对!“以己悲”呢?

  高大兴有把握了,肯定地说,主观派。

  朋友又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

  高大兴犯难了,总不好算是主客观统一派吧?

  朋友说,当然不是。想想看,范仲淹主张什么?

  高大兴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朋友问,那应该算什么派?

  高大兴又壮着胆子说,是“天下派”?

  朋友高兴地说,对呀!高兴学里面还没有“天下派”呢!你这就是创新了!

  高大兴问,这就是学问?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3/22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