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就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有些想要动手动脚的意思。高大兴就急出一身冷汗来。远远看见有几个警察在巡逻,就大叫警察。警察过来,问他什么事(彼时闲汉们早已作鸟shòu散)。高大兴说自己是来参加高兴学年会的,不知道到高州宾馆怎么走。警察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高大兴一番,说你跟我们来。高大兴只好又扛着行李跟警察到车站派出所。派出所盘问了半天,又看会议通知,又看身份证、工作证,验明正身,核对无误,确信高大兴是来开会的,态度就和蔼起来,还派了警车把高大兴送到高州宾馆。高大兴没有坐成专车却坐了警车,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第8节:高高的树上(8)
高州宾馆倒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服务员也都一个个训练有素,见了代表都叫“首长”。高大兴的心情就好起来。放下行李报完到,就去看望高步诚。
高步诚这次住得规格特别高,独占一栋小楼(有秘书陪),门口还有警卫。高大兴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被警卫拦住了,问他找谁,有什么事。高大兴就说自己是会议代表,来看高步诚先生。警卫说,市委有决定,为了让首长能好好休息,严禁闲杂人等打扰,只有常务理事级别以上的才给通报。一般代表要见高会长,得先到会务组登记预约。高大兴想我怎么是闲杂人等呢?我虽然不是理事、常务理事、会长副会长、博导,好歹也是教授、代表呀!却也没有办法。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只好回房间。
房间里又来了个代表,是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机灵劲儿的年轻人,很客气。高大兴也客气。两人就打招呼,就寒暄,就递名片。高大兴接过名片一看,就愣住了,高不兴?还有叫这种名字的?高不兴看出高大兴的心思,就解释说,他虽然也是高兴学的人,却不研究“高兴”,而是研究 “不高兴”问题的,叫“高什么兴”都不合适。但总不能叫“不高兴”吧?也就只好叫这个了。
高大兴明白,这也是一个改了名的,就产生几分亲切感,引为同志。
高不兴就对高大兴讲“不高兴学”。据高不兴说,研究不高兴,其实比研究高兴还重要,还有前途。因为人高兴的时候少,不高兴的时候多。高不兴问高大兴,高老师,你这一生,有多少时候是高兴的呢?
高大兴一想,娘的,还真没多少!
高不兴又问,不高兴却很容易,是不是?
高大兴心想,怎么不是,我这一路都不高兴,就说是。
高不兴说,这不就清楚了!高兴,是非本质的;不高兴,才是本质的。其实也不光是你高老师,所有人都一样,都是高兴的时候少,不高兴的时候多。所以佛家讲人生是苦,是烦恼,也就是说不高兴是人的本质,高兴不过是偶然现象和异常现象。研究不高兴是不是比研究高兴更重要?
高大兴没绕过来,应付地说,好像也是。
高不兴说,不是“好像”,而是“就是”。所以,我非常希望你也来研究不高兴。
高大兴吓了一跳:这个我可不懂。
高不兴说,很简单,很很简单的啦!只要把题目和材料换一换就行了。比方说,你写过《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方式》、《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原因》、《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表现》、《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类型》,对不对?再换个角度,写一组《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不高兴方式》、《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不高兴原因》、《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不高兴表现》、《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不高兴类型》,不就行了?
第9节:高高的树上(9)
高大兴一愣,说这倒没想过。
高不兴说,要想,不能不想。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实话告诉你,高兴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得赶快转轨才行。要不然又是僧多粥少,当教授当博导就不容易了。
高大兴问,怎么转?
高不兴说,反向思维呀!比如研究美的人太多,就研究丑。研究成功的人太多,就研究失败。大家都发起来了,你就哭穷。大家都聪明伶俐,你就装傻。小燕子为什么受欢迎?还不就因为傻!
高大兴就觉得后生可畏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会经营啊!不像我们,一条道儿走到黑。怪不得出了那么多青年才俊!我们的脑子咋就那么笨呢?但他心里没底,弄不清这个“不高兴学”和高兴学是个什么关系,会不会闹矛盾。而且,自己刚刚才从古典文学转过来,又要转过去,就转不过弯来,就说我想想,我再想想。
高不兴诡异地看着高大兴笑,说没关系,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
五
按照惯例,大会第一天上午应该是开幕式。然而吃早饭时,会务组却通知说上午先开小组讨论会和常务理事会,开幕式改在下午。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怪事,大家就很纳闷。所以,虽然都到了会场,发言却稀松,有一搭没一搭的。其实,就算正常讨论,如果没有重要人物到场,许多人也不会把真家伙亮出来,多半是让自己带来的研究生结结巴巴地念论文。等到十点来钟的时候,所有的理事都被神秘兮兮地叫到小会议室开会,大家就知道肯定出了事。于是一哄而散,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打听消息。
消息很快就有了,而且很惊人——第一副会长石敢当昨晚外出嫖娼,被公安局抓了!
高大兴听到的消息,是高不兴告诉他的。高不兴是何等消息灵通的人!差不多在吃早饭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憋住不说。后来见高大兴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就告诉了他。不过高不兴也说不全。说得全的,只有当事人自己。
原来这事是学会秘书处两个秘书给闹的。这两个秘书,一个叫奔波儿霸,一个叫霸波儿奔,是高步诚和秘书长金不换手下的哼哈二将,能耐大得很。不但脑瓜子灵活,而且嘴皮子厉害。一个能说,一个会道,一个会插科,一个会打诨,一个能喝酒,一个会说段子,一个会拉关系,一个会套近乎。派他们两个出去搞公关,从来就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没有搞不掂的。
搞不掂的只有第一副会长石敢当。高兴学学会除会长高步诚外,还有七个副会长。加上秘书长金不换,九个人组成常务理事会。七个副会长当中,最牛的是第一副会长石敢当和第二副会长皮革。石敢当牛,是因为来头大(来自首都一个重要单位)。皮革牛,则是因为资格老(最早追随高步诚搞高兴学)。本来,副会长是不排序的。就算排,也该皮革排第一。但高步诚不在北京,第二把手就不能不安排北京的同志。不过高步诚又不想弄得皮革太委屈,至少面子上要好看一点,就提出按姓氏笔画排列。石和皮,都是五画,而惯例是石排在皮前面,结果石敢当就成了第一副会长。
第10节:高高的树上(10)
秘书处的人都不喜欢石敢当。因为石敢当古板、矫情,是个“马列主义老头儿”,不管gān什么都一本正经,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们更喜欢皮革一些。因为皮革为人随和,不摆架子。脸儿混熟了,还能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几年下来,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跟皮革混得倍儿熟,皮革就开玩笑说,你们叫的什么名字,怎么像两个妖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