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还把帝国jiāo还给了李唐。
可惜,由于历史不能假设,我们无法设想没有武后的高宗政权是什么样,更无法设想李弘或李贤的王朝。因为没有武则天就没有李弘和李贤,哪怕李贤是私生子。但似乎可以肯定,她至少没有把国家弄得更糟,尽管鼓励告密、制造冤案和滥杀无辜对世道人心无疑有着破坏作用。[3]
那么,玄宗皇帝的危机感从何而来?
短暂而混乱的中宗和睿宗时期。
无字碑位于高宗和武则天的合葬墓乾陵,是武则天所立。有说法认为,武则天立此碑,有功过是非让后人去评说的意思。
这是一段空dòng无物和令人沮丧的岁月。当一群官员成功地将女皇武则天赶下台后,才突然发现她留下的空白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填补,自己反倒在她的有生之年被夺权,后来又被彻底消灭。女皇jiāo出的政权,则落入一伙既无德又无能的人手中,包括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唐中宗的韦皇后和女儿安乐公主,以及女皇政敌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
如此奇怪的联盟,当然只会胡作非为。这就给了唐玄宗李隆基创造历史的机会,而他原本是与皇位无缘的。因为他的父亲李旦是武则天的第四个儿子,中宗李显的弟弟,他自己则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实在与九五之尊远隔重洋。这位王子后来能够成为大唐第六任皇帝,还是在位时间最长的,仅仅因为历史选择了他,他选择了政变。
当然,也要拜韦皇后的愚蠢所赐。
韦皇后的愚蠢在于太想当女皇帝,她的女儿安乐公主也太想当皇太女。她们甚至等不到中宗寿终正寝,就提前把他送进了鬼门关。此案虽然扑朔迷离,韦皇后一伙不得人心则大约是实,因此毫无悬念地便被李隆基就地正法。
当时,李隆基才二十六岁,还很不起眼。
政变得到了太平公主的帮助,甚至gān脆被认为就是武则天的这个小女儿所策划。因为事情进行得易如反掌,背后肯定需要权力和金钱的支持。这两样东西李隆基都不多,太平公主却应有尽有。她在女皇的时代就很活跃,中宗即位之时又加封了“镇国”的头衔。唯其如此,事成之后她才会走到台前,蛮横傲慢地完成了把李旦变成皇帝的杰作。[4]
总之,太平公主认为现在轮到她大显身手。尽管当时她只能将李旦推上皇位,甚至无法阻止李旦将皇位传给太子李隆基,但她并不认为帝国就是那父子俩的。她的身上既然流着李唐和武周两个皇帝的血,小哥哥睿宗李旦又是那样地与世无争,那么,平治天下,她当仁不让。
一心向往曾祖父“贞观之治”的太子和皇帝李隆基,也只好跟他那坚持则天路线的姑姑斗法。结果则一如我们在《女皇武则天》中所述,失败的太平公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了一个时代。从此以后,直到晚清,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如此严重地影响到中华帝国的政局。
获胜的唐玄宗却感到了危机。他清楚地记得,成败只有一天之差。如果不是由于得到线人通报,抢先一步在七月三日动手,那么,死无葬身之地的恐怕就是自己,大唐也弄不好会再出现一位女皇帝,尽管她姓李。
教训啊!
结论却很简单,那就是必须集权,尤其是要把军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事实上,太平公主之所以比韦皇后一伙更难对付,原因之一就在后者只知道买官卖官,手下尽是无能之辈;前者却不但控制了文官,而且收买了军队。
当时的形势确实严峻。政事堂会议成员七名,四个是太平公主的人;宫廷警卫部队四军,也有两军效忠公主。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则掌握在退居二线的太上皇手里。太平公主正是靠着这位和事佬哥哥,一手遮住半边天的。[5]
显然,这其实是三个人的博弈,睿宗李旦也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软弱或糊涂。他一生三让天下:第一次让给母亲武则天,第二次让给哥哥李显,第三次让给儿子李隆基,每次都不是高风亮节,而是jīng打细算。当然,是为自己。
这一回事情的起因是天空出现了一颗彗星。按照当时的传统观念,应该视为上天神秘的警示。太平公主便让人放出风来,声称还发现象征皇帝和太子的星辰也都有异变。言外之意很明显:只有废黜太子,皇帝才是安全的。
可惜公主机关算尽,却没有哥哥聪明。睿宗gān脆宣布辞去皇位,那可就一了百了,彻底安全。他甚至对闻讯赶来匍匐在地的皇太子李隆基把话挑明:让位是为了避灾。你如果真是孝子,何必一定要等朕死以后再即位?[6]
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就连他保留帝国的最高仲裁权,也表面上是太平公主的yīn谋诡计,实际上是睿宗皇帝的如意算盘。大事拍板,小事不管,这个太上皇当得游刃有余。可怜的儿皇帝却连自称朕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李旦的打工仔和挡箭牌。
看来,李隆基其实应该感谢太平公主的步步紧bī,否则他真是无法将自己变成帝国真正的当家人。尽管之前太上皇和他的关系很像董事长和总经理,大唐却不是公司。对于中华帝国来说,稳定是压倒一切的。稳定就要集权,而且必须集中在皇帝手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三家分红。
难怪唐玄宗在接管政权之后三个月就要阅兵了。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新时代已经开始。
因此他也要杀人,或假装要杀。
[1]见《唐会要》卷二十六,《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开元元年十月条。
[2]见《唐大诏令集·骊山讲武赏慰将士诏》。
[3]崔瑞德《剑桥中国隋唐史》即认为武则天把国家从更糟的境遇中拯救出来。但同时又说,这一点可以争论。
[4]关于这种看法,见崔瑞德《剑桥中国隋唐史》。
[5]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开元元年六月条。但该条称“宰相七人,五出其门”,不确,应为“四出其门”。
[6]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先天元年七月条。
姚崇拜相
差一点被杀的是郭元振。
郭元振是大功臣。先天二年(713)七月三日,唐玄宗发兵捕杀太平公主党羽,太上皇李旦闻变登上城楼,正是郭元振以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身份率兵前往护驾。他对李旦说:皇帝奉命诛灭乱党。没有别的,请陛下放心![7]
这就不但稳住了李旦,也为事变定了调子。之后,以太上皇名义发布的诏书便声称公主的党羽妄图弑君谋篡,被皇帝奉太上皇之命讨除。李隆基的行动因此有了合法性,郭元振的作用则几乎相当于玄武门之变中的尉迟敬德。[8]
然而十月十三日的阅兵式上,玄宗却突然翻脸,以“军容不整”的罪名要将郭元振军法从事。只是由于另外两位新任宰相跪在马前苦苦哀求,才饶他不死改判流放。[9]
这很奇怪。军容不整当然牵qiáng,兔死狗烹也未必。郭元振不是韩信,并不对皇权构成威胁,至少可烹可不烹。事实上为他求情的那两人,便正是因为有功而拜相。更何况玄宗当真要杀郭元振,又岂是他们能够劝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