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皇后终于发现自己是引láng入室,曾经相互仇视的两个女人也决定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更加危险的情敌,却可惜为时太晚。武昭仪已经为当今圣上连生三胎,李治这头大尾巴羊也决心投入láng的怀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28]
更何况,奇案也早就在宫中发生。
案情说起来很简单。永徽五年(654)初,或者头一年的年底,武昭仪生下了一位公主。某天,高宗皇帝兴致勃勃来看女儿,却发现小公主死在襁褓中。李治大惊失色问:刚才谁来过?一众宫女异口同声回答:皇后陛下。[29]
这就是“杀婴案”。
但,此案可疑。
事实上,婴儿bào死,可能有多种原因。王皇后看望并摆弄过孩子,并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如果她当真狠毒到不惜杀人,那么被杀的就该是武昭仪的儿子,而非女儿。何况王皇后再笨,也不至于蠢到将情敌的住处作为犯罪现场。更何况从宫廷斗争中的表现看,她根本就下不了这毒手。
指控武昭仪为凶手也于理不通。尽管“虎毒不食子”并不一定适用于这个女人,却不能低估她的智商。她可不是什么傻乎乎只知蛮gān的母老虎,而是一条可以在草丛里隐忍潜伏很久,一旦开口就要见血封喉的毒蛇。那么请问,掐死自己的孩子,以此陷害刚离开的皇后,这个赃栽得了吗?
栽不了。因为王皇后孤身一人看望摆弄孩子,实在太怪异了。以皇后之尊,临嫔妃之室,身边岂能无人伺候?身为母亲和下属的武昭仪岂能不一旁作陪?皇后又岂能吩咐她们统统退下?漏dòng破绽如此之多,这个赃可怎么栽?[30]
因此公主之死,只是一起意外事故。
事实上此案并未引起轩然大波,小公主也要到十年后才被追封。武昭仪很清楚,这时顶多能多给皇帝施加一点心理影响。毕竟,王皇后的谨严方正朝野闻名。要想扳倒这个最大的情敌,需要等待,也需要更大的yīn谋。[31]
这个yīn谋就是“厌胜案”。
厌胜是一种诅咒他人致病致死的巫术,具体做法则是将仇人的形象绘成图画或刻成木偶,然后扎针念咒。此案同样扑朔迷离。能够推测出来的,大约也就是扎满尖针的木头小人在王皇后的寝宫被当场搜出。木偶的形象是武昭仪还是高宗皇帝?是谁告发了厌胜之事?此事究竟是王皇后之母柳氏的馊主意,还是武昭仪对王皇后的设计陷害?官修史书一概语焉不详,甚至其说不一,只能留给后人任意猜测。[32]
古代的厌胜术由来已久。托名古代巧匠鲁班的《鲁班经》中记录了一些住宅建造时可用的厌胜术(如上图第一排所示),认为以厌胜之法放置锁头、桃符、双刀等可影响房屋的风水,甚至影响居住者的健康和命运。更为流行和普遍的厌胜术体现在“厌胜钱”上(如上图第二排所绘),取求福消灾之义,和“压岁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刻,是永徽六年(655)的六月。
旧案未了,新案又起,王皇后岌岌可危。那么,这个虽然愚蠢却尚属良善的女人,能够保住地位和性命吗?决心置对方于死地的武昭仪,又能够如愿得逞吗?
[23]以上见《新唐书·则天武皇后传》。
[24]请参看《唐会要·皇后》。
[25]见《全唐文》卷十一《立武昭仪为皇后诏》。
[26]对此,《唐会要·皇后》的记载是:时,上(李治)在东宫,因入侍,悦之。太宗崩,(武媚娘)随嫔御之例出家,为尼感业寺。上因忌日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潸然。至于两人见面的时间,史无明载,应该是永徽元年的五月二十六日。因为武媚娘再次入宫为昭仪是在永徽二年的八月到十月间。这一年多的时间差,可以解释为她需要长头发。
[27]关于武媚娘的再度入宫,究竟是新皇帝召入、王皇后召入,还是王皇后建议新皇帝召入,《唐会要》、两《唐书》和《资治通鉴》有不同说法,这里不讨论。
[28]连生三胎是:孝敬皇帝李弘,安定公主,章怀太子李贤,时间是在永徽三年(652)七月到五年(654)十二月。王皇后被废,在永徽六年(655)十月。王皇后警惕武昭仪,见《新唐书·则天武皇后传》;与萧淑妃联合,见《唐会要·皇后》。
[29]此案被《资治通鉴》系于永徽五年(654)的“是岁”条,应为追记之词。按,武昭仪永徽三年(652)七月生李弘,五年(654)十二月生李贤,因此小公主的出生应在永徽五年的年初,或者永徽四年的年底。
[30]正因为此案可疑,所以《旧唐书》只字不提。《新唐书·则天武皇后传》和《资治通鉴》指控武则天为凶手,实属宋人的偏见。《唐会要》称“昭仪所生女bào卒,又奏王皇后杀之”,则是谨慎之词。
[31]麟德元年(664)三月,这个已故长女被追封为安定公主。
[32]关于厌胜案,《旧唐书·高宗废后王氏传》指认是王皇后和她母亲的yīn谋;《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据《则天实录》称系武昭仪诬陷王皇后;《新唐书·王皇后传》则称武昭仪“诬后与母挟媚道蛊上”,情节更为严重。
糊涂的谏官
武昭仪稳操胜券。
事实上从进宫那天起,她就一刻都没闲着,而且很快就看清了形势。首先,王皇后无懈可击,却也毫无魅力,并不被皇帝宠爱,完全可以取而代之。其次,今后她的战场就是后宫,而后宫不过方寸之地。第三,像她这样的女人是既遭鄙薄又招忌恨的。只有改善环境,才能站稳脚跟;也只有步步为营,才能克敌制胜。而且,这一点都不难。
的确,武媚娘天赋极好。早在太宗时代,她就明白能在后宫这是非之地制造是非的,不是皇后更不是皇帝,而是那些不起眼的奴仆,尤其是宫女。正因为她们地位卑贱,所以无人防范;也正因为她们人微言轻,所以无人怀疑。但当需要压死骆驼的稻草时,随便抽出一根都能管用。
稻草需要培育,武昭仪当然会。
因此,她一开始就表现出与王皇后不同的做派。王皇后和她的家属,仗着出身名门地位高贵,从来就不把下人放在眼里。武昭仪却非常懂得如何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尤其是拉拢那些憎恶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人。结果怎么样呢?后宫布满了她的亲信,布满了她的线人。而且奇案发生时,她们又都成为证人,尽管那些奇案根本就经不起推敲。[33]
然而这样更好。似是而非,才能疑神疑鬼。何况武昭仪十分清楚,她需要的只是说法,或者暗示。
王皇后却百口莫辩,只能寄希望于朝廷大臣。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倒是站在王皇后一边,可惜刚一jiāo手就败下阵来。这些元老重臣很可能把事情想简单了,也把对手看简单了。他们显然没有想到,李治竟会那么受武昭仪的操控和影响,而且这娃娃犟起来会像一头驴。因此,当高宗皇帝在退朝之后召集秘密会议时,这些人都掉以轻心。
其实高宗皇帝也稀里糊涂。他的目的,当然是要废了王皇后,另立武昭仪。然而给出的理由,却不是杀婴案或者厌胜案,而是皇后无子。此事本来就责任在他——长期睡在其他女人身边,皇后哪来的儿子?这就难免底气不足。再加上平时就忌惮那些元老派大臣,结果李治的一番话便说得软弱无力结结巴巴,连他自己也觉得是qiáng词夺理。[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