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_温世仁【完结】(128)

2019-03-10  作者|标签:温世仁

  乌断见高月在离dòng口不远处独自发怔,初时尚不以为意,到后来见她一会儿哭,一忽儿笑,隐隐觉得不妙,暗忖:“莫不是我催bī过急,这丫头竟练功练得有些走火了?”当下沉声喝道:“丫头!时候已晚,你要再不睡,明日迟起了,误了练功的时辰,看我怎么整治你!”

  高月叹口气站起身来,掸掸衣上泥草,百无聊赖的转身回至dòng内,在石chuáng上和衣而躺,睁眼瞅着dòng壁半晌,耳听乌断沙沙窣窣的正在铺整草席,索性侧身看去,瞧她正取出一方烫金红漆盒,从盒中取出一只润泽欲透、色如糖蜜的抿子,松开秀发分垂两侧,细细梳理。乌断见高月一瞬不动的直盯着她手中抿子,也不理会,梳完了一边长发再换一边。

  高月心里早就觉得奇怪,想这月神乌断独来独往,落脚之处多是些无人烟的地方,偏生她随身竟带着些打造工巧的物品,这山dòng外荒山野岭,乌断却将dòng内布置的“人”味儿十足。

  “喂,”高月忽然发话,“你自个儿一人住在山里头,哪来的这许多jīng致细巧的盘碟碗筷、金盒玉抿?”

  “不同物自是打不同处来,又有甚么好奇怪了?”乌断照例是不温不凉的回应,高月眨眨眼,续问道:“不同处又是哪处?来了却又是怎生来的?”等了半晌,见乌断似是无意回答,不禁催道:“你说吧,咱俩一起住这么久了,也算得上是朋友啦。”

  “朋友?”乌断冷冷说道:“臭丫头,你我算得上是什么朋友了?”

  高月见激出了乌断的话头,心下窃喜,咦地一声坐起身子,又故意问道:“不是朋友?那是什么?难不成你救我一命,便是我的恩人了?”乌断面不改色,淡淡回道:“我救你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我自己,你无须承恩,我也不领你的情。”高月两手一拍,说道:“是啦,你救我是为了教我掌法,既然你教了我武功,我便是你徒弟啦?”乌断摇摇头,回道:“我教你掌法不为别的,还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弟。”高月笑笑,侧躺回石,以手支颐续道:“好嘛,说来你成天对我下毒,咱们理应是敌人罢。可我却从没见过有哪位仁兄仁姐,与人为敌却又天天做饭给对方吃的。你我一非师徒,二非敌人,三无恩情,你倒说说,除了朋友还能算是什么?”

  乌断一怔,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片刻终于说道:“那也不过是为了拿你作个试验,看看那杳冥掌的效果罢了。于我而言,你便如同一条蜈蚣、一只毒蛤而已。”说着睇了高月一眼,轻斥道:“臭丫头,别净是寻话瞎扯,快睡下吧。”

  方才一番对答,高月见乌断虽是面色冷淡,口吻却不似平时严厉,兴头一起,又道:“喂,我瞧你那双筷子便挺好,黑亮亮的,是木头做的吧?也不知哪来的木头,拿在手里头竟然轻若无物,上回我洗它的时候便注意到了,那双木筷居然无论如何也沉不下水去,可稀奇啦。”

  乌断终于被高月弄得有些烦了,只盼她赶紧睡去,好好养神,当下叹道:“我说了,你便睡了?”高月喜道:“我最爱听故事啦,你快说吧,说完了我便乖乖睡觉。”

  乌断放下手中抿子收回盒内,想了片刻,缓言道:“那双筷子,叫乌木筷,那是七、八年以前的事了吧。在楚国南边的一个小村庄,有一户四代同堂的陈姓人家,他们家的院落里长着一棵参天的乌木,我见那树长得极好,所以经过的时候,特别留上了心。”

  “傍晚的时候,我常常见到那姓陈的人家,父子祖孙十来人齐聚在那树下吃饭乘凉,好不热闹。他们谈天说笑的声音好大啊。大到往往害得我没法捉住刚从石堆底下翻出来的蜈蚣。”高月躺在石chuáng上,听着乌断用十分乏味的语调说着故事,渐渐有了些许睡意,却又不忍闭上眼皮,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尽瞧着乌断,脑子里却仿佛见到了那陈老太祖、陈老太祖奶奶、陈老爷子、陈奶奶、陈大哥、陈大嫂、陈媳妇儿、陈少爷、陈小娃儿和陈小小娃儿,一大家子围在大树底下欢畅和乐的模样,心中一阵温柔向往,又微觉辛酸,暗想:“什么月神乌断,看来她其实和我一样都是很寂寞的人呀。”

  月神乌断将头发重新扎好,眼睛直直盯着石dòng外依旧微微燃烧的火焰,像是在回忆些什么,隔了一会儿又道:“正当我打算离开那个村庄的时候,一种奇怪的瘟疫却突然盛行起来。我想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倒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了。不过那个瘟疫还真是奇怪,一般来说得病的都应是年幼体弱的孩童,但那回疫病却从在田里头耕作的年轻男子先开始。有着参天乌木的那家人自然也无法幸免,儿子、祖孙、媳妇、娃儿一个又一个的倒了下去。”

  “先死的还有人埋,那些后死的嘛,只好任由他们躺在那儿了。到得后来,那姓陈的一家人几乎死绝了,只剩下一个老爷子还活着。一个傍晚,我对那场瘟疫已经感到烦了,正打算走。只见那陈老爷子手中竹拐丢在一旁,独自一个儿坐倒在那参天乌木下,正对着那树拼命讲话。”

  “看他说话的模样,就好像他的儿孙媳妇们都坐在树旁,那样开心、那样大声。老人在树下坐了两天两夜有余,不吃不喝不睡,只是一句又一句的跟家人谈天。两天多过去,那老人余力耗尽,也就跟着去了。老人一死,那陈家院落终成空城,我这才走了进去。没想到老人身后那棵高耸入天的乌木却轰地一声倒了下来。那天也没有风,谁想得到那样一棵大树居然会拦腰折断呢?我走上前去看,原来那树中大部分水脉早已断绝,最后这几日只凭着一条细细水脉苦苦支撑。”

  “我将那一人尚且无法怀抱住的树gān仔细瞧过,里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木头尚且带着活气,那就是这双筷子的来由了。”乌断说罢又复沉默,偶尔眨动双眼,脸上却无多余表情,沉默了半晌忽觉四下好生寂然,转头看去。这一瞧,竟不自觉的便瞧了高月良久。只见那高月不知何时,早已歪着头曲臂当枕,沉沉睡去,唇边挂着一抹笑意,眼角却犹带泪光。

  第七章 仗剑者谁

  桂陵城内,盖兰独坐一枝红烛前,正就着火光低头缝补衣裳,忽听得有人推门而入,抬头看去,见是盖聂回来了,喊了声:“爹。”放下针线便要起身为盖聂端茶。盖聂举手拦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吧。”盖兰嗯了一声,低头又复穿针引线。

  盖聂自斟了一杯茶水,于盖兰身旁落坐,望着她低眉敛首,贤持家务的模样,想起这女儿自幼失母,经年随自己四处奔波,蹉跎了年华,心中实感愧疚怜惜。此时见她双目略红,颇有倦容,不禁开口劝道:“晚了,明日再缝吧。”盖兰笑道:“明日有明日的活儿呢,全桂陵城的男女老少都在忙着守城工事,怎能少我一份?家里头这些jī毛蒜皮的小事,也只有等夜里才能稍微做上一点儿了。”盖聂见盖兰说得有理,也就不再相劝,转问道:“天明呢?”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28/294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