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师兄舞剑!”卫庄再不答话,只是挥袖举臂,慢慢舞将起来。剑招初时递出是盖聂豁然於心的百步飞剑之第一式“太仓一粟”,但卫庄在该击刺对手的地方,却只是松松落落的以剑尖轻点,一招尚未使完,已经带入第二招“星移斗转”的下半式,之后卫庄越舞越快,盖聂也越看越奇。
盖聂深知卫庄浸yín在这套剑法中已有二十余年,但自己是他师兄,兼得师傅晚年传授新创的三式百步飞剑,按理卫庄再怎么努力参酌也无法胜过自己。但如今师弟却在自己面前施展了一套自己从所未见的百步飞剑,这叫盖聂如何不惊?只见卫庄的招式使得似是而非,应往左处的,他偏往右去;该当崩而拔起的,他却沉肩而洗,但若说卫庄是硬将剑招刻意以反相之道为之,却又不全然如此,他使“雨打梨花”之时,那右去之势俨然未至饱和,时而能左、忽而能右;下沉之力含虚若飘,似欲上拔、终又下坠。便连盖聂这将百步飞剑jīng参熟透的行家,都难以分辨哪一步是虚招?哪一步又是实招?竟是虚中带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变幻莫测。
盖聂看得冷汗直流,卫庄却舞得淋漓尽致。但见卫庄衣襟飞扬,长剑所到之处,怡然如徐风穿林、劲发时若蛟龙奔月,“众川归海”、“尘飞影远”一招招接连使出,无不如清溪般流畅。卫庄毫无滞怠的使完最后一式“拂袖而归”时,右足在前划个半圆,停剑收式,拢袖而立,端的是气足神完,jīng魄萧飒,而他面前的盖聂却是脸如死灰。
盖聂颤声说道:“这……这……莫非便是三式百步飞剑的jīng髓吗?”
“怎么?”这回换成卫庄大感惊讶了,“难不成师兄竟然不会使吗?”卫庄见盖聂答不出话,面色如土、指尖微微发颤,显是内心极为激动,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现在谁才是师父的好徒弟?这三式飞剑的宗旨,到底是传了给谁?你不会使!你居然不会使!哈哈哈……”盖聂默默的接受了卫庄的当面侮rǔ,他深知师弟卫庄的悟性与聪明,向来在自己之上;也大概能猜出卫庄是由于当年差点命丧于自己使的“一以贯之”之下,加之后来qiángbī荆天明出手揣摩到了“一了百了”的真谛,进而将这两招剑法的jīng髓发挥在原有的八式百步飞剑之中。盖聂心中细想:“即便我如今已能通晓其理,加之师弟又在我面前使过一遍,但若要我来使这么一套百步飞剑,我能否在虚实之间使得如此神鬼莫辨吗?”
盖聂心中的答案是很明显的,他摇摇头,对卫庄道:“你说得对。我不会使。”多少年来郁结在胸的怒气与怨言,此刻终于在卫庄心中化开了,自己第一次胜过了师兄,胜过了这个人格、武艺均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的师兄,卫庄忍不住再度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在卫庄的狂笑声中,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却是荆天明一脚踢开了房门!原来荆天明练完剑在回家途中,远远便听见这里似有刀剑之声,到了门外又听得卫庄狂笑,情急之下,也不待人开门,砰地一脚便将带栓的木门给踢开了。荆天明进门一看卫庄手执长剑,威风凛凛的站在盖聂面前,盖聂却呆若木jī、手无寸铁,立时拔剑在手,挡住了门口,大叫了一声,“师父!”
荆天明边喊边出剑刺向卫庄前胸处,卫庄一个闪身叫道:“来得好。”一个反手剑疾削荆天明右腕,却是一招似是而非的“落霞残照”。荆天明一愣之下,狂挽剑花向后退去,虽说是抱着守势却是忙而不乱。但卫庄剑气既吐,焉能只有一剑而已?就看卫庄接连刺出六、七剑,记记皆是反手,却不失“落霞残照”的那个“落”字。荆天明边退边闪,应付得极为勉qiáng。卫庄一式使完又使一式,亦是虚实参半的“草长莺飞”,荆天明顿时被bī得左支右绌。
莫说荆天明刚刚练剑回来,实则他在睡梦之间,也不曾忘记过百步飞剑中的一招半式,但此刻明明自己与卫庄两人使的同是百步飞剑,卫庄却步步占先、自己偏生处处为人所制。荆天明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怎地他使得好像是左手剑似的?”荆天明当下紧守住方寸之地,任由卫庄不断出剑,果见卫庄虽是右手拿剑,但剑招之中有时是右手剑、有时又是左手剑,虚实变换仿佛就在左右之间。卫庄一剑快似一剑,荆天明眼见自己抵挡不住,万万不是这百步飞剑的对手,索性甘冒奇险,将长剑jiāo到左手之上,也是一招“草长莺飞”递出。卫庄见他剑jiāo左手依样画葫芦,“咦”的一声又再变招。荆天明毕竟没使过左手剑,剑招顿时凝滞,一招尚未使完,咽喉要害已被卫庄制住。
“师弟住手!”盖聂见状,急忙起身大喊道:“他不是你的对手。”
卫庄垂下手臂,不再锁住荆天明要害,回头望着盖聂冷冷说道:“那么你是我的对手吗?”盖聂叹口气,摇头道:“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打不过你。”
“哈哈哈。”卫庄又狂笑起来,“单为师哥这句话,就该浮一大白!”说罢便走上前去,拎起剩下的半坛子酒,一口气喝了个gān。盖聂言道:“师弟今晚来此,如是为杀我而来,这就可以动手。”盖聂直视卫庄双眼,好不畏缩,又道:“当初师弟为秦王效力来取天明性命,我心中虽有迟疑,但下手之际却毫无迟疑。如今师弟动手,也不用有丝毫顾虑。师兄我唯有一事相求。便是但求师弟先杀了我,再取天明性命不迟。”
“我今天不是来杀人的。”卫庄的目光显得有些空dòng,胜过盖聂是他近二十余年来的希望,今天终于达成,但胜利的兴奋感只在一瞬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卫庄觉得自己的心里空dàngdàng的,仿佛一只扎破了的皮囊,又仿佛被自己喝gān的酒坛子,什么也不是了。他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摇摇头道:“我今天是来喝酒的。到时你我战场上相见,有的是机会生死拼搏。如今酒既然没了,我也该走了。”说罢转身就要出门。“师弟且慢!”盖聂听卫庄如此说,燃起一丝希望,情真意切的说道:“师弟你何不留下?要不索性退出这场争斗,回山去吧?”
卫庄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倚在半毁的门上,眼中已有三分醉意,见盖聂双鬓虽白,但神宇气态皆是英朗如昔,喃喃说道:“傻师哥。你说我为人所用,我还道你傻呢。七国之争,非始於秦。即便明日你我不会沙场兵戎相见,依我看来这天下、这江湖就好比偌大一个棋盘,你我皆是盘中的棋子,要往哪儿走岂能掌握在你我手中?”
“唉!”盖聂一声长叹,又不愿让卫庄瞧见自己泪盈眼眶,便掉过头去说道:“没想到你我师兄弟两人,终究不能善了。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天明,你帮我送一送你师叔吧。”荆天明依言往门前走上几步,虽说是遵照师意为师叔送行,但他却无法像盖聂一般真的对卫庄卸去所有心防。荆天明似乎有些困难似的喊道:“师……叔走吧。师侄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