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是一抹淡淡的黑烟腾空而起,然后很快的变得浓郁,一股又一股的喷向天空。之后,才有亮光跟红色开始闪动起来,跳跃似地,仿佛盛夏的花朵会在某个早晨间突然全部盛开了。桂陵的城墙上,完全听不到那儿的声音。眼前只像一幅画,一张无声的画。所有人都紧盯着那张画看。看那铺天盖地的黑烟与黑甲,是如何吞噬了那本来就只占了一丁点儿画面的白。无论城墙上的人再怎么不舍,远方的白色接二连三地倒下了,一点一滴,最终完全消逝在画布上了。花升将扑通跪倒在地,哭喊道:“秦照好兄弟!哥哥今天已经为你多杀一百来人,陪你好生上路。你走好、你走好呀……”
“宽文……好徒弟啊……”端木敬德眺望远方,喃喃自语,老泪纵横。还有好多好多的人同样也是伤心欲绝,哀悼着他们的兄弟朋友。荆天明靠在花升将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让他痛哭。不知怎么着,荆天明自己已没了眼泪,这种生离死别,打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没停过,伤心伤心还是伤心……每次伤心时都以为,在这世上再没有能让自己更伤心的事情了。但是,下一次却又伤得更重、更重……“我绝不再伤心。绝不再流泪。”荆天明在心中暗暗对自己承诺,却又不知在他的心底深处,愤怒已取代了悲伤的位置。
“掷石!”众人返回城中之后,路枕làng立即发令。张京房、元浩仓等人则立刻将准备好的大石、碎石、火石诸物,向压境的秦军丢掷过去。被路枕làng诱来增援的秦军,刚刚开拔到城下,就遇上掷石攻击,顿时死伤惨重。加上军粮被烧,火势凶猛,至今仍未熄灭。秦兵人心惶惶,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先回营救火,还是继续攻击桂陵城。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路枕làng屏息以待的撤兵锣声,终于在五天四夜之后,在彼方响起了。秦军如cháo水般依序退去,路枕làng看着在风中摇曳招展的帅字旗,心想:“现在就等白芊红撤兵了。如果一切皆如预料,白芊红应该会下令连夜撤军,那么明天早晨起来之后,桂陵城外应该不会再有秦军的影子了吧?只是不知道白芊红有没有什么奇招?”路枕làng摇摇头,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白芊红脸上的微笑,自己也微笑了起来。“等吧。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但路枕làng心中很肯定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夜晚对他、或对白芊红来说,都会是非常jīng彩的一夜。
第三章 是邪非邪
夜幕低垂,桂陵城外,秦军的帅帐之中,白芊红背转过身气得直发抖。连续几昼夜的无情攻击,最后功亏一篑不说,二万大军的粮草竟然被人烧得一gān二净,十几位都尉轮番进账来质问自己,今天晚上他们的兵丁拿什么裹腹?胆子大一点的,索性直问什么时候退兵?什么时候拔营回濮阳城?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在白芊红的脸上抡了两巴掌似的。
“出去。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静。”白芊红总算开金口,低声说道。她虽然这么说了,但整座帅帐中却无人回应。白芊红耳听得一片沉默,怒道:“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回过头才发现帅帐中早已无人,大伙儿不知何时走得一gān二净,白芊红不禁哑然失笑。
“真没想到这个时候我还笑得出来?”白芊红走到铜镜前望着镜中的倒影。镜中人轻轻抚摸着她自己的颈项,很难想像该如何在这么柔嫩细致的肌肤划上刀痕?或者,用白绫会比较好吗?“好冰冷。”白芊红伸手划过镜中人红艳的双唇,却没有感受到唇间该有的温度,“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难道说……后天……后天便是我白芊红魂归之日吗?”
白芊红踉跄从铜镜前退开,独自在帅帐中踱着步。她无法想像自己自戕的模样,但更无法想像自己不守诺言,苟活于世,到时,全天下的人都讥笑谩骂说:“看哪!那就是白芊红,她跟路枕làng打赌赌输了,却不敢死。不要脸的直活到现在。”
“那还不如死了gān净。”白芊红思及此,感觉喉间仿佛有火在烧,她颤抖著双手为自己倒酒,一口气连喝了三、四杯才松了一口气,“这时若是有人能一起gān一杯就好了。”白芊红环顾四周,帅帐里空dàngdàng地,除了自己,外无他人。她朝天举起酒杯,喃喃自语道:“哼。没关系。来!白芊红姑娘,我敬你一杯。”
“gān杯!”
“gān了!”花升将举起手中酒杯与荆天明一碰,豪迈地一饮而尽。劣酒碰到嘴角伤口,花升将不禁皱起眉头,原来他为了烧云梯,满脸胡渣早已给烧得jīng光,脸上身上皆是火烧的溃烂和水泡,但即便如此,这杯酒花升将还是喝得极为酣畅。放眼望去,长屋内武林众豪杰经过几日夜的奋战多有挂彩。谈直却身中两箭、左腿刀痕见骨;方更泪给人打折了一腿,虽及时接复,但看来此后必瘸;项羽让石pào碎屑弄得差点瞎了一眼,如今半边脸尚肿得不成人样;刘毕等年纪轻的子弟兵们,虽没受重伤,但已五日不曾合眼,早已力尽昏厥,只怕还得躺上好一阵子方能醒来。虽是这样的处境,但谁也不抱怨,大伙儿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白芊红出招,或是发令退兵。按理说,在等待的同时,大可以睡上一觉,但不知为何在这种能睡的时候,人反而睡不着了。
“无事可做,不如来喝上几杯?”花升将已经记不得是谁先提议扒开酒坛子的,他只觉得说这话的人真是功德无量。路枕làng与端木敬德也都觉得在这种时候,应该让大家的神经略略放松,便笑笑地跟着大伙儿也喝上那么一点儿。盖聂与赵楠阳等在场武林耆宿也都相陪。
荆天明自盖兰骤死、高月离去之后,每回上阵皆是抱着豁出去的念头,只攻不守,五日来前前后后一共身中三枪五箭、二十多刀,只可惜仅是些皮肉伤,此时坐在花升将身旁,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心中满是懊悔,怎么在打算偷溜进地道时给路枕làng给发现了。
起先像荆天明这样喝闷酒的人为数不少,但酒过三巡之后,便有人藉着酒意纵情,或是大声喧哗,或者猜拳斗数。但终究是无法完全放松,炒热的那么一点儿气氛很快地沉闷了下去,又变成了众人各自喝闷酒的局面。在这种众人沉闷的气氛中,丹岳派掌门人朱岐突然站了起来。他端着酒碗,径自走到路枕làng面前。在大伙儿好奇的注视中,朱岐粗着嗓门,半像吼半像叫地对路枕làng说道:“路先生,我有话说。”
路枕làng看着眼前这个大老粗,心想不知道他又要给自己添什么麻烦了,便道:“朱掌门有什么赐教?我们到后头说去,可好?”
“不!不!”朱岐忙摇了摇手,大声说道:“不用私底下说。我这话就是要在大伙儿面前说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路枕làng正想阻止,朱岐却已经转过身去,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大家都知道,我朱岐打从英雄大会开始,就对路枕làng先生的种种施为颇为不满。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我朱岐只要提到路先生就没个好脸色,更别提有什么好话了。”路枕làng坐在朱岐身后,听了这话简直是坐立难安。众人见朱岐当面给路枕làng难看也都傻住了。端木敬德见状,正想起来打个圆场,却听朱岐又大声道:“就为这个,我朱岐今天要当众跟路先生道歉!”朱岐说到这里转过身来,当着众人的面,对路枕làng深深鞠了一个躬,道:“路先生,对不起!你赢了白芊红那妖女!我朱岐十分佩服。”在场众人皆料想不到,朱岐竟会向路枕làng致歉。路枕làng也是满脸尴尬,连忙站了起来,扶起朱岐,“朱大掌门说的什么话?大伙儿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么说太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