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áng神爷?卖菜翁?”辛雁雁道:“这也差的太多了吧?荆大哥,你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吗?”荆天明点点头,又道:“后来,我也曾问过菜翁原因。菜翁说他的武功,十成里头倒有八成是自修自练的,正因如此,早年他练功出了岔子,身旁却无人相助,这才留下些症头,偶尔会毫无预警地犯起疯病。那疯病一发,整个人便犹若野shòu,意识不清,他怕自己在无意间误伤了旁人,这才一直独自一个人居住。”
“原来如此。”辛雁雁毕竟是武家之女,听荆天明如此说,立即心怀向往,揣想着那被称为láng神爷的武林奇人究竟是如何一番教人敬畏的模样?又走片刻,两人眼前出现了一间小石屋,让辛雁雁看得呆了。
那小石屋看来毫不出奇,出奇的是它外面的菜园与空地上,有上百座女子的雕像散落各处。那些石像或大或小,或坐或立,有的巧笑倩兮,有的秀目含嗔……仔细看去,竟都是同一个女子的面貌。
一个高大魁梧的老人,伫立在这奇特的田园之中,想来便是荆天明口中的菜翁了。那老人两手负在身后,神色平和专注,对着一块约略只有雏形的石块陷入了沉思。辛雁雁远远瞧见,突觉这整片田园上的颜色仿佛被谁给抽走了似地,那石屋、那散落夹杂的蔬菜,还有老人那头杂乱的头发和他身上的衣服,一切都灰扑扑的。
辛雁雁揉了揉眼睛,跟着姐他们的脚步蜿蜒而行,穿过各式各样的石屋来到菜翁身旁,但那老人却浑若不觉,径自凝视着眼前石块,偶尔伸手探去,在那石块侧缘轻轻推抹,只见他掌心过处,便有石屑纷纷散落。
辛雁雁骇然变色,暗想:“怎么?难道这老人竟是纯以内力徒手雕出这百余座石像?此等功力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中正自惊骇,耳听得荆天明唤道:“菜翁,我回来啦。”
那菜翁只瞧了荆天明一眼,便又继续盯着石块,口中淡淡地道:“年轻人,你认错人了。”
荆天明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倏地伸掌便朝老人胸前拍去。辛雁雁不料荆天明竟会对自己的恩公忽施毒手,忍不住一声惊呼。却见那老人连看也不看,只轻轻抬起手臂向上一托,一招间便攻守易势。便在将要拿住荆天明手腕之际,荆天明的手腕却飞快地侧翻朝外脱出了老人手心,那老人立时变招,翻掌袭向荆天明胸前;荆天明避也不避,提肘收臂,像是正要膜拜似地将掌心自外往内推进,倏地拍上了老人手臂。老人脸上露出微笑,两眼依旧盯着石头,手中递招渐快,招招皆是点到为止,甫出即变,荆天明接招还招轻巧迅捷,像是熟练已极,脸上笑逐颜开,竟是一副越打越乐的模样。
辛雁雁看他二人所使是同一路功夫,但究竟是什么功夫却又委实教人越看越糊涂。只见二人身子虽均是纹丝不动,仅凭单手过招,但趋探进退犹如灵蛇窜动,招式变幻层出不穷,虚实难辨,灵妙无端,须臾间已过得数十招。那老人终于转向荆天明,停手呵呵笑道:“臭小子,原来是你,你这张脸怎么忽然变gān净了?胡子呢?都跑哪去啦?”
“嘿。又输了。”荆天明嘿嘿一笑,也停了下来,“怎么每次都慢你好几步哪?”
“臭小子,”菜翁道:“这套掌法你练了多少年?我练了多少年?哪能输给了你。”
“也是。”
“这位是……”这还是荆天明五年来第一次带外人来看自己,菜翁望向辛雁雁疑惑地问道。
辛雁雁连忙一揖,恭恭敬敬地道:“晚辈辛雁雁,见过老前辈。不知老前辈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原来是辛姑娘。”老人呵呵笑道:“辛姑娘不必多礼,老朽的名讳无足道哉,说出来没什么意思,你也叫我菜翁吧。”
“这……”辛雁雁正迟疑间,只听荆天明在旁插嘴说道:“对啊!叫他菜翁就好了!”
“怎么这么没礼貌?”辛雁雁推了荆天明一把,“这是前辈高人哪。”
“他还不是只叫我混小子而已。”荆天明回嘴辩道:“那我叫他菜翁又有什么不对?”
“天哪。”辛雁雁闻言心中暗想,“莫非五年来,这一老一少朝夕相处,却压根儿不知彼此姓名。便是菜翁、混小子这样浑叫一气?这……这可真是糊涂到一块儿了。”辛雁雁正想坚持礼数,那菜翁却道:“你两个屋里头坐吧。我去拔些菜来煮。”说完也就自顾自地走了。
“荆大哥……”趁着菜翁不在,辛雁雁赶紧问道:“大哥是要将我留在此处,与菜翁为伴吗?”
“正是,若明后几天还是遇不到你师兄弟们,你便留在这儿。”荆天明点点头,道:“雁儿你也无须对菜翁说些什么,只要你留在石屋之中,便绝对安全。”
“这样行吗?”辛雁雁心中有些忐忑,忧虑地道:“也没征得人家同意,就这样跑来躲避?”
“那有什么,五年前我也是这样跑来的。”荆天明说道:“而且一住就是五年,菜翁也没问过我为什么。”荆天明望着身边伫立的雕像,想起了第一次来到此地的情状。
原来五年前,荆天明是在夜色中第一次来到此地,当时他按照惯例喝得烂醉如泥,只想找个地方倒下。当他的手摸到一块大石,索性便靠在那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沉沉睡去。这一睡,便睡到了隔天中午。当荆天明在正午的阳光下睁开眼睛,渐渐看清周遭的一切……在醉眼中,荆天明看见了百余座女子的石像……她们以各式各样的姿态、神情全都围绕着他,全部都是同一个姑娘,全部都是高月。
一直被酒压抑住的情绪,在那日中午,终于像狂cháo决堤般的发出巨响,在瞬间崩塌了。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想起了所有的一切,自小至今所遭遇、承受过的一切,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变作空白。
荆天明缓缓跪跌在地,号啕大哭,哭了许久许久。而菜翁不知在什么时候,便站在菜园的一角,默默地看着他哭。
那一年,他二十岁。
而如今转眼五载已过。
荆天明用手摸着菜翁正雕刻到一半的石像,脸蛋的部分虽然还没完成,却依稀已有了高月的模样,“如今看来还是很像……怪不得那是我会以为是天意要我在这里留下。若非天意使然,菜翁刻的这百余座石像,又怎会跟……她如此相似?”
“荆大哥?你在想什么?”辛雁雁问道。
“没……没什么。我们进屋去吧。”
“嗯。”虽然荆天明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但辛雁雁却以一个身陷情爱中的女子特有的敏锐感触,察觉到方才荆天明心中必是在怀念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定然不会是自己。
日光西斜,小石屋内传出阵阵炊米香气。辛雁雁帮着菜翁张罗晚饭,偶尔瞥一眼独坐在案旁的荆天明,心中自有一股淡淡的幸福滋味。“雁儿,你信得过我吗?”荆天明突然对忙东忙西的辛雁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