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永远的行魂离开丁一,继续其恒久的旅途时,生命将分作两路:一路灰飞烟灭,一路与我同行。何以与我同行?一个姑且的生命除非锤炼成一缕美丽的消息,方可成为永恒的乐章,就好比一切噪音都将灰飞烟灭,惟那些美丽的故事万古流传。或者这样说吧:那昂扬的欲望,除非皈依了爱愿,才会有其永远的路途。为什么?因为只有爱愿可以引导永远的寻觅(而无情无义不过是一缕自行封断的消息),于是乎才得以与那不熄不尽的行魂如影随形。
至于丁一嘛,此时断言他终于会走哪条路,为时尚早。当然我已注意到他的欲望充沛,性情憨顽。所以我知道,青chūn的丁一之不屈不挠,之蛮横倔犟,虽已显露了爱的光彩,却仍是生命固有的欲望使然,譬如洪荒之中本有的蕴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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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前程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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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洪水,既具破坏力,又为生命带来滋养。譬如chūn天里夭折的小树,不死就会生长。青chūn的丁一就像一地野火,被无端的风bào摧残了一回,但仍在燃烧,且渐趋qiáng劲(不知约伯的告诫起了多少作用)。丁一谓之曰:乐观,坚qiáng。我暂且赞成他,但究其实际,未必没有那么一点煽情和自我感动。未来的路途尚远,绝非模仿激情可以支撑。所以我对他说:?
哥们儿你悠着点儿。那丁于是擦gān眼泪,抚摸一下由那莫名的光照刻下的疤痕,踌躇满志地对我说:放心吧哥们儿,咱不会趴下。然后他又找来一句豪言壮语(抑或流言蜚语)在嘴里说着:我们一定要成功,我们一定能够成功!
成什么功?
他窃笑不答。
一地野火,哥们儿你要烧到哪儿去?
他一脸坚毅,似胸有成竹。
就算你名成功就吧,然后呢?或者终于呢?你想过吗?
那丁不屑,惟抓紧着乐观与坚qiáng,目光呈一条直线,无暇旁顾。我知道我问得太远了,问到了无限,问到了空冥,而这远非chūn天能够听到的消息。
chūn天,充满的,多是欲望。
chūn天,惟凭这欲望来信奉爱情。
所以,当那丁信誓旦旦举目仰望之时,我知道这情种的期盼其实是什么。譬如我在史铁生,在其“写作之夜”的仰望:“天上,云间,或者无限和空冥之处,飞翔着一只白色的大鸟,悠然,qiáng健,富于节奏。”此刻的丁一也正是在仰望它,仰望它的飞翔,向往着它的傲然与潇洒。“大鸟的影子投在大地,投在山河”,投在丁一的脸上。“〖HTF〗而后雨来了,从南到北,而后风来了,从东到西,大鸟穿云破雾,一缕闪电似的洁白。”而于其下,荒原一片葱茏,蓊郁,鲜花遍野密如星辰,一度枯萎的重新生长,一度衰危的再度萌芽……譬如丁一,浑身注满了力量。
“喂,那时候,你想的是什么?”我问那史——即“写作之夜”的主人。
“你指什么?”
“当你仰望那只白色大鸟的时候?”
“爱情。”
“真的吗?”
chūn天以为是爱情的,实际,仍可能只是欲望。
chūn天,肉身统治着心魂,常把欲望认作爱情。
尤其这年轻的丁一,尤其是这情种,我知道,那召唤绝不可能已经是爱情。
但可能已经是爱情的先声。
无论如何吧,当那青chūn的大鸟展翅高飞之际,一切都还是悬疑。这么说吧:那确凿的欲望终于会走向爱情吗?或终于会走去哪里?正所谓云遮雾障,尚不可知。岂止尚不可知,简直是永恒的玄机。玄机之下我和丁一扯平——对于丁一的未来,或对于我的丁一之旅,皆可一言以蔽:前程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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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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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玄机?从终点看,每个人都只有一条路,但从起点看却有着无数种可能。
何谓玄机?有句俗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有种理论,叫作“蝴蝶效应”,即“对初始原因的敏感依赖性”——比如纽约一只蝴蝶的扇动翅膀,很可能是北京一场大bào雨的最初原因。
何谓玄机?起点是遮蔽,终点是敞开。但终点敞开了什么呢?对不起:又一个(至N个)起点罢了。
这让我梦也似的又记起了那个园子:一棵树,和树上的果实;一条蛇,和那蛇的谗言……以及后来一条叫作爱情的路。那路似乎不容易走,埋藏着美妙,也布设了凶险。但chūn天的丁一,丽日青天,痴风醉雨,怎耐得住沉思静想?夜短昼长,哪堪须臾寂寞?于是乎“好风凭借力”,送我上迷途,遥远的记忆已因一腔豪情而变得模糊。只好等到秋天吧,秋风一起或才可看出,在欲望统领的季节里处处开放着险径。种种险径如欲望般蕴藏深厚,正于chūn风中萌萌欲动,翘盼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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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奋发图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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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带着那些暂告收敛的花株,或伺机行凶的种籽,丁一开始了奋发图qiáng。依我屡屡的生命经验来看,一个病者,残者,其苦闷,并不全在残病,主要的,是随之而来的价值失落。唉唉,这人形之器呀,可真是麻烦!昨天你还是全须全尾,美轮美奂,诱人耳目,鬼知道怎么一个闪失,形残器损你就成了处理品,等外品,劣质品,众人对你的注目再具善意也超不过哀怜。这样的感受让人憋屈。这样的感受最易催人奋起,闻jī起舞,枕戈待旦。而一个决计奋起的人最容易想到的你猜是什么?是写作。譬如某部电视剧中的一句台词:“实在不行了我就去当作家!”作家,名利双收,最是此一带为人仰慕的行当;以此来弥补残缺,提升价值,又最是一项回报快捷的投资。因此,丁一有了一段不算太久的写作生涯。
他先写了两篇小说,封了又封,寄出去。没回音。
他又写了几组诗歌,抄了又抄,给人看。没反响。
身上有“癌”,心中有“诗”——丁一从镜中观察自己,连我都被他感动。我给他开心:中医说,你这身上所以长“癌”,就因为你这心里有“湿”。我原是好意,觉此谐音未必不是吉兆,没承想这小子急了:你他妈才“湿”呢!然后把笔一扔,又满街疯走去了。我追着他,跟着他,央告他:得得得,算我瞎说,咱还是回家写“诗”得了!
这一回他写了出小戏。这一回他写自己。他把自己写得有点像约伯。他把约伯写得乐观,坚qiáng。他的主人公念念不忘的一句话是:我们一定要成功,我们一定能够成功!
约伯可是这样的?
那我不管。
上帝可曾许诺给约伯,“你一定能够成功”吗?
那随他便。
况且什么是成功呢?成功什么?
管他成功什么,首先你得成功。
然后呢?
哎哟喂,你可真他妈罗嗦!
然而没过多久,此丁真的获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成功——有位老导演看了他的剧本,备加欣赏,连声赞叹:“英雄!典范!真正是身处逆境而不屈服的典范哪!”随后一家小剧团也表示:“如果能够得到赞助的话,我们愿意把该剧本搬上舞台。”结果还真有人赞助了:“是的是的,我们没理由不支持他这种jīng神,我们没理由不赞美这一时代的qiáng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