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1)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咸丰年间闹太平天国的时候,西帮在京的票商几乎都撤了庄,携资回来避乱。京城可就吃不住了,银荒空前,店铺倒闭,市面萧索,物品无售,朝廷几乎一天一道诏令,叫西帮票商回京复业。朝廷上下那班重臣名相,文武百官,顶着多大的功名,却治不了天下之乱,倒叫“殊为可笑”的西帮舍财救世,岂不“殊为可笑”!

  更要命的是,洪杨在江宁设立天朝,将中国拦腰切成两半,朝廷连各省jiāo纳的钱粮也难以调度了。尤其是调往两江、两湖、安徽的军饷,朝廷就是下了十万火急的诏令,承办的官府也依然张罗不速,兜揽不灵。正是因为出了洪杨之变,朝廷才开了禁令:允许西帮票商解汇官款,调度省库国库间的官银,从此官家成了西帮的一大客户,生意更上一层天。“殊为可笑”的西帮,已替朝廷理天下之财了。

  成就了这一番大业,西帮就可傲视天下了吗?

  康笏南数遍了西帮票商中的大家巨头,真不敢说谁还将傲视天下的大志深藏心头。大票庄的财东们,大多对字号的商事冷漠了。不冷漠的,也没有几人懂得商道了。财东们关心的,只是四年结账能分多少红利。结账的时候,字号的掌柜把大账给他们一念,他们永辈子就只会说那样一句话:“伙计们辛苦了,生意张罗得不赖。”放了鞭pào,吃了酒席,支了银钱,就回去照样过他们那种豪门的生活。

  首创票号的平遥日升昌,它的财东李家从来就只会坐享其成,字号掌柜说不想给你家领东了,李家也只会跪下来磕头,哭求。日升昌从来就是掌柜比东家qiáng。介休的侯家也是这样,侯家那蔚字五联号票庄,多大的生意,还不是全丢给了一班能gān的掌柜,侯家几位少爷谁懂生意,谁又操心生意?就jīng通穷奢极欲!太谷的第一家票庄志诚信,那又是多大的事业,就是因为事业太大了,给财东赚的钱财太多了,才因财惹祸!为了多大一点财产,九门和十门就把官司一直打到京师朝廷,争气斗富,旷日持久,祖上留下来的家业再厚盛吧,那也不够他们拿去为这种讼案铺路。

  祁县渠家的渠本翘,乔家的乔致庸,太谷曹家的曹培德,榆次常家的常际chūn,他们还会为西帮心存大志,心存大忧吗?

  康笏南想以古稀之身,去巡视天下生意,其用意不仅为整饬自家商号,也是想唤起西帮中俊杰,不忘夙志。所以,无论如何他是要实行这次出巡的,即使把这条老命丢在旅途,也在所不惜了。

  他如果死在出巡的路上,会被西帮传说一时的,或许更会唤醒那些不肖子孙?

  康笏南甚至想再往口外走一趟,无限风云,无限关山,再亲历一次。(未完待续)

  老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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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09/03 15:42

  作者:成一

  1

  德新堂一年四季都吃两顿饭,这在那个时代是比较普遍的。像康家这种大户,一早一晚要加早点、夜宵就是了。但康家一直实行男女分食,却是为了不忘祖上的贫寒。

  乡间贫寒农户,有吃“男女饭”的习俗。即为了保证男人的劳动力,家做两样饭,男吃gān,女吃稀;男吃净粮,女吃糠菜。康家祖上发迹前,也是如此。发迹后,为了不忘本,就立了家规,不弃男女分食:家中的男主,无论长幼,要在“老伙”的大厨房用膳;各房女眷,就在自家的小厨房吃饭。大厨房自然要比小厨房讲究得多。可经历几代的演进,这一祖规反倒变为大家气象,男主在大厨房用膳,成了太隆重,太正经,也太奢华的一种排场。以致一些男主就时常找了借口,躲在自家女人的小厨房吃喝,图一个可口,随便。遇了节庆,或有宾客,不得已了,才去大厨房就膳。

  康笏南对这种“败象”一直不满意,但他又不能天天顿顿坐镇。他一到大厨房坐镇用膳,六位爷,诸位少爷,都不敢不到。可他一顿不来,他们就放了羊。听说只有四爷最守制了,也不是顿顿都来。康笏南平时也不来大厨房用膳,但不是躲进了老夫人的小厨房,是管家老夏专门为他立了一间小厨房。他老迈了,吃不了油腻生硬的东西。各位爷们年纪轻轻,怎么都想跟他比!

  不过,自从那天率四位爷,演戏一般奚落了那位可怜的邱掌柜,康笏南就再没有在自己的小厨房用过餐。一日两餐,他都按时来到大厨房,一丝不苟,隆重进膳。这样一来,各房的老少爷们也都忽然振作起来,按时出来进餐。

  为了按时进餐,其他方面也得按时守时,康府气氛一时变了个样似的。

  老夫人杜筠青也感到气氛忽然异样。她有些看不大明白,但没有多问。再说,去问谁呀?康笏南不愿多说的事,她问也是白问。她身边的下人,也不会多说。

  这天,还不到巳时,杜筠青就提前在自己的小厨房吃过早饭,往小书房去问候了康笏南,说:“你不出门吧?我今天进城洗浴。”

  康笏南正在小书房门口练拳,没有停下来,只哼了一声。

  杜夫人也没有多停留,就返回老院的大书房,也就是她平时住的地方。她的随身女佣吕布,已经将进城洗浴所需的一切收拾妥了。不久,另有女佣进来说:“老夫人,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不知预备什么时候起身?”

  吕布急忙说了声:“这就走。”

  于是,杜筠青由吕布伺候着,穿厅过院,逶迤而行,出了德新堂向东的那座旁门,登上一辆镶铜裹银的大鞍轿车,年轻英俊的车倌,轻轻一抖缰绳,马车就威风地启动了。

  马车出了村,走上静谧的乡间大道,吕布就从车轿里移出来,坐到车辕边。车轿虽宽大,毕竟天热了,两人都坐在里面,她怕热着老夫人。她又招呼车倌:“喜喜,也上来跨辕坐了吧,趁道上清静。”

  “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巴结我?”

  “不识抬举,拉倒!”

  康家有不用年轻女佣的家规。吕布是比老夫人杜筠青还要年长几岁的中年女人了,她招呼比她更年轻的车倌,也就没有多少顾忌。而且,杜筠青也一向不喜欢威严,允许她身边的下人活泼、随便。她自己有时也喜欢出点儿格。

  车倌叫三喜,他应承了一声,就轻轻一跳,跨另一边车辕坐了。

  两匹高大漂亮的枣红马,毛色就像是一水染出来的,闪着缎子般的光亮。此时又都稍有些兴奋,但节奏不乱,平稳前行。 这样轻车简从,行进在静谧的乡间大道,杜筠青感到非常适意。

  她初到康家时,每出行,管家老夏都给她套两辆车,一辆大鞍车她坐,一辆小鞍车跟着,给伺候她的吕布她们坐。每车又是一个赶车的,一个跟车的,俩车倌。进城洗一趟澡,就那样浩浩dàngdàng,不是想招人讨厌吗!没有浩dàng几次,她就坚决只套一辆车,女佣也只要吕布一人。车倌要一人行不行?老夏说,那跟庄户人家似的,哪成!她又问吕布,吕布说,怎么不行,成天跑的一条熟道,喜喜他能把你赶到沟里?杜筠青知道,吕布是想讨她喜欢,但还是坚决只留下三喜一个车倌。康笏南对她这样轻车简从,倒是大加赞赏。他有时出行,也是一车,一仆,一车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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