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接了,也没有看,就说:“在下是武人,大字不认得一个。”
“叫账房先生念给你听。一听,你就得跟了我们走!”
“不怕天师笑话,能不能练你们的神拳,还得听我们东家的。我给东家护院,挣些银钱,才能养家口。东家是在下的衣食父母,东家若不许练义和拳,我也实在不便从命的。好在我们东家掌柜很开通,请他看了揭帖,也许不会拦挡?”
“告诉你们掌柜,不入义和团,他这商号也一样大难临头!” “一定转告!听口音,天师是直隶冀州一带人吧?”
“胡说!本人是山东张天师,无人不知的。”
“那就失敬了。直隶深州、冀州,有在下的几位形意拳武友,所以熟悉深冀一带话语。粗听天师口音,倒有些像。”
“像个鬼!”
“失敬了,失敬了。”
“康三,把那位洋鬼子jiāo出来吧!”
“天师在上,这可是太难为在下了!”
“我是替天行道!”
“天师也该知道,武人以德当头。在下受雇于东家,不能白拿人家银子。东家又是商号,最忌在号中伤害客户。这个洋鬼子,要是大街上给你逮着,我不能管;今日他来本号取银,给你逮走,这不是要毁东家名誉吗?东家雇了在下,就为护院护客。所以,我实在是不能从命的!”
“我不听你嗦!jiāo,还是不jiāo?”
“在下实在不能从命。”
张天师腾地一下站起来,握刀怒喝道:“那就都闪开,爷爷进去抓拿!”
这时,三爷已经扫见:铺面房内除了字号的伙友,已悄悄进来两位镖局的武师。他就忙递了眼色过去,不叫武师妄动。
跟着,他也从容站起来,挡在了张天师前头,带笑说:“天师,这是实在不能从命的。本号是做银钱生意的,一向有规矩:生人不许入内。”
“放屁!洋鬼子能进去,爷爷进不去?”说着就奋然举起刀来。
三爷从容依旧,笑脸依旧,说:“洋鬼子有银子存在柜上,他是本号的主顾,不算是生人!”
“放屁!那爷爷是生人?那天上的玉皇爷也是生人?闪开,今天爷爷偏要进去!”
三爷依旧笑着说:“天师这样难为我,那我只得出招了。我敌不过天师,也得拼命尽职的。
只要杀不死我,我就得拼命护庄!”
说时,三爷已取一个三体站桩的迎战架势,稳稳站定。
那两位悄然赶来的武师,又欲上来助战,立刻给三爷拿眼色按下去了。
三爷和张天师就这样对峙了片刻,张天师终于放下刀来,忿忿地说:“今天先不跟你计较!
等我拿下这个洋鬼子,再来跟你算账!在大街上,我一样能拿下这个洋鬼子!”
说完,张天师提刀夺门而去。
谁也没有料到,气势凶狠的张天师会这样收场。站在一边观战的众伙友,除稍稍松了一口气
,似乎还不相信张天师是真走了。
两位被紧急召来的武师,过来大赞三爷:“今日才开了眼界,三爷这份胆气,真还没见过!”
三爷一笑,说:“就一个假山东人,还用得着什么胆气!”
4
刚说义和团成不了气候,倒提刀杀上门来了!这件事,叫孙北溟吃惊不小。尤其才接手主持商务的少东家三爷,亲自出面退敌,更令孙北溟觉得尴尬。
三爷早给他说过:世道不靖,柜上该从镖局雇一二武师来,以备不测。可他一笑置之,根本没当一回事:在太谷,若有人敢欺负天成元,那知县衙门也该给踏平了。
现在倒好,谁家还没动呢,就先拿天成元开刀!今天还幸亏三爷在,靠智勇双全,吓退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张天师。要是没三爷,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老号这些人,真还没有会武功的。不用说把这位美国教士给砍了,来个血染天成元,就是稍伤着点皮肉,也得坏了行市!不管人家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总是来照顾你家生意,结果倒好,刚进门就先挨了一刀!以后,谁还敢来?
那天三爷吓退张天师后,孙北溟头一件事,就是赶紧抚慰躲在后院的魏路易,说了不少赔礼的话。好在魏路易惊魂未定,吓得不轻,只顾连连感谢三爷救了他一命。临走,只请求派个人,护送他回南街福音堂。孙北溟当然答应了,安排一位镖局武师去护送。
送走洋教士,孙北溟自然要大赞三爷。三爷不叫夸他,只是再次提起:还是雇一二镖局武师,来护庄守夜,较为安全吧?孙北溟当然一口答应了。
三爷走后,孙北溟匆忙换了一身捐纳来的衣服,坐轿赶往县衙,去见知县胡德修。
见是天成元的大掌柜求见,胡德修当然立马就叫进来了。
见着胡大人,孙北溟也没客套几句,就将刚刚发生的一幕,说给他听。
真有义和团提刀上街杀洋人?胡德修听了也是大吃一惊!
“真有这样的事?”
“我能编了这样的故事,吓唬胡大人?”
“这帮拳匪,才来太谷几天,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胡大人,乘他们在太谷,还不成气候,何不速加剿灭?”
“孙掌柜,你是不知,省上新来的这位巡抚大人有明令,对义和拳不得剿灭,只可设法招为民军团练,加以管束。还说这是朝廷的意思。”
“我看还是这位巡抚大人自己的意思,都说他在山东就向着义和拳。朝廷不叫剿灭,那袁项城到了山东,怎么就贴出布告,公开剿灭拳会?”
胡德修叹了口气,说:“我们摊了这样一个巡抚大人,能有什么办法?”
“叫我看,就是因为这位毓贤大人移任山西,才把义和拳给招引来了。山西教案本来也不多的。”
“身在官场,这样的话我是不便说的。”
“那胡大人真打算招抚这帮直隶来的拳匪?”
“我也正拿不定主意。”
“叫我看,那帮愚民,你收罗起来,只怕是光吃军粮,不听管束的。我们津号来信说,义和拳在天津得了势,竟把官府大员当听差似的,吆喝来,吆喝去。”
“那坐视不管,我也罪责难逃的。”
“胡大人,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该说不该说?”
“孙掌柜,你今天就是不来,我也要去拜访你们各位乡贤,共谋良策的。孙掌柜已有高见,那真是太好了!快说,我恭听。”
孙北溟瞅了瞅胡大人左右。胡德修会意,立刻将左右幕僚及差役都打发走了。
“我这主意是刚才忽然思得,如不妥,尽可不听。”
“说吧,不用多虑。”
“刚才听胡大人说,毓贤大人有明令,叫你将义和拳民招为民军团练。我看,正可以由此做些文章。招抚直隶流窜来的那帮拳匪,是万万不可行的。但太谷本地乡间,习拳练武的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