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天康笏南说要亲眼见见太后和皇上,孙北溟还以为那不过是激愤之言,哪曾想老太爷是当真的?过了两天,就派三爷来催问:张罗得如何了?孙北溟这才傻了。
老太爷真是要见当今太后和皇上?可安排觐见当今圣颜,他孙北溟哪有那种能耐!他问三爷:“老太爷是说禅语,还是当真?”
三爷说:“我看是当真的。老太爷失了一向的沉静,时时催问,只怕两宫起驾走了。”
孙北溟说:“我还以为老太爷难为我呢,故意不许我退位。三爷,我哪有那种本事呀?陛见天颜,也不是我们能张罗的事吧?”
三爷从容说:“大掌柜,京号的戴掌柜在哪?他驻京多年,或许能有办法。”
三爷这一说,孙北溟才不慌了。于是,急忙打发人去叫戴膺。不过,孙北溟也再次感到自己应变失敏,真是老了。
戴膺回来,一听是这样的急务,就对孙大掌柜说:“这倒也不是太难的事,只要肯花钱,或许能办到。两宫困在太原,正缺银子呢。只是……”
戴膺将两宫动向,尤其各省袖手,京饷无着,眼看要坐吃西帮的大势,给孙大掌柜说了。面临这种情势,西帮为自保计,只能哭穷,不敢露富。老太爷这么张扬着觐见圣颜,不是想毁西帮吗?别人想哭穷,也哭不成了。
孙北溟就说:“戴掌柜,你们所虑倒是不谬。可我哪能主得了老太爷的事?我陪你去趟康庄吧。”
还没有等他们启程,三爷又火急赶来了。
他见着戴膺,就说:“老太爷已经放了话:不要心疼银子,叫戴掌柜放手张罗。圣驾已到家门口了,老太爷执意要觐见,我们也只得全力张罗。戴掌柜,这事虽不寻常,我看也难不住你!”
戴膺略一想,就说:“三爷,我倒不是夸口,这差事难办是难办,但叫老太爷遂意,得见圣天颜,真还能办到。这事要在京师,那可难于上青天了。如今圣驾是在咱老窝太原,又是落难而来,所以不愁张罗成。两宫困在太原,眼下最缺的就是京饷。老太爷既不心疼银子,就更好张罗些。”
三爷说:“老太爷一再吩咐:叫他们不用心疼银子。还jiāo待,用银子,他给,不花你们柜上的。”
戴膺就问:“也不知老太爷能给多少银子?”
三爷说:“戴掌柜你看呢,花多少银子能办成这件事?”
戴膺说:“我到太原这几日,已经打探清楚。在宫门当差的大小太监,虽然已恢复了京中规矩,你不给门包,他就不给你让道,不过,眼下胃口还不算大。像内奏事处、茶房、膳房、司房、大他坦等处的首领太监,以及有职掌的小内侍,门包也不过几两到十几两。当然,总管太监不能这么点缀。还有,眼下在宫门独掌粮台大权的岑chūn煊,也不能孝敬少了。这样下来,总得二三百两银子。”
三爷就说:“二三百两银子,那算个甚!”
戴膺从容说:“这只是打通关节,点缀下头,还没有说孝敬太后和皇上呢。老太爷虽也捐有官衔,毕竟不是官场中人,求见太后皇上,总得有个格外的由头。眼下,倒是有个现成的由头,一准能见着圣颜。”
三爷就问:“那不正好!什么由头?”
戴膺说:“两宫困在太原,最缺的就是京饷。天天跟各省要,可谁家也是说得好听,就是不肯起汇。听说太后挺伤心的。在这种时候,老太爷肯敬贡一笔银子,那一准会受太后召见的。”
三爷说:“那就孝敬她一笔银子!”
戴膺说:“我还是那句话,不知东家肯出多少银子?”
三爷说:“戴掌柜驻京多年,你看呢,咱既不小气,也不冒傻气,孝敬多少才合适?”
戴膺说:“三爷,这是敬贡太后皇上,不比寻常,再加上正是朝廷紧等着用钱的时候。数目少了,打了水漂不说,还难保得罪太后呢:哼,老西真是太抠,给这么点钱,把朝廷当叫化子打发?舍了银子,落这么个罪名,又何必呢?”
三爷说:“戴掌柜的手段,我还不知道,哪能把这种事办穿帮了?你看得多少,报个数吧!”
戴膺又略一想,说:“大掌柜,我们天成元前四年大合账合出来的红利,大数是多少?”
孙北溟说:“五十万两。”
戴膺就说:“叫我看,总得这个数。”
三爷不由得叫了一声:“得五十万两银子?”
孙北溟也惊呼:“拿五十万两银子,去换一面圣颜?” 戴膺其实是故意说出了这样一个大数目。在太原,他刚与众位京号老帮谋划了如何哭穷,如何驱銮,怎么能赞同老东家这么张扬着露富?但银子是东家的,老太爷执意要如此,硬挡,你也挡不住。所以,他就故意把数目说大,以动摇老东家的兴头。看三爷和孙大掌柜的反应,还是见了效果。
五十万两银子,天成元一个大账期的全部赢利,不信东家能不心疼!
戴膺就继续渲染说:“在咱们眼里,这是个大数目,可在朝廷眼里,三五十万,不过是些小钱!外间都说,西帮富可敌国,朝廷逃难来了,你们连点小钱也舍不得给?要拿十万八万,真是把朝廷当叫化子打发了。”
三爷说:“要这么大数目,还真得跟老太爷说一声。”
戴膺说:“我知道老太爷的气魄,这点银子,哪能吓住他!”
孙北溟说:“五十万两呢,我看老太爷不会不心疼!”
三爷也说:“就是真不心疼,也得他拿主意。”
戴膺说:“三爷,既要回府上禀报,那还有几句相关的话,也跟老太爷说说。”
三爷问:“什么话?”
戴膺说:“我在省上探听到的消息,是太后有意驻銮太原,可各省京饷愣是催讨不来!我跟几家大号的驻京同仁商量来,商量去,总觉大势对我们西帮不利。两宫驻銮太原,各省为何迟迟不肯接济?因为山西挂着富名。我们西帮票业,富名更甚。所以,用不了几天,朝廷就该吃喝西帮了。刚遭津京大劫难,现在再给朝廷坐吃一年半载的,西帮的元气还不丧失殆尽!”
三爷说:“我也有此忧虑。”
戴膺说:“三爷也该有此远忧!西帮为自保,眼下该是一哇声哭穷。”
三爷说:“哭穷,就能顶事?”
戴膺说:“我们一哇声叫喊京津大劫,损失如何惨重,朝廷或许也就不敢太指望我们了。在这关节眼上,老太爷一出手,就甩给朝廷这么一大笔银子,只怕会得罪整个西帮吧?大家的哭穷,还不白搭了?”
三爷不再说话。
孙北溟就说:“这话,怕三爷也不好说。戴掌柜,你还得亲自见见老东家。”
三爷才说:“我陪戴掌柜去见老太爷?”
戴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康庄见着老太爷,戴膺将一切都明白说出来了,可老东家依然不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