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随扈来勤王保驾的,除了神机营、神虎营的御林军,主要是九门提督马玉昆统领的京营武卫军。在太原时,戴膺也去拜见过马军门。说起这一路护驾带兵之难,马军门也是大吐苦经。沿途荒凉,兵饷无着,着了急,兵勇就四出抢掠。有时,沿途州县为太后皇上预备的御用贡品,竟也给抢劫了。所以,太后对此极为恼怒,屡屡下旨,凡敢出去抢掠的军士,一律杀无赦。杀是杀了不少,抢掠还是禁绝不了。只是入了雁门关后,地面日趋富庶,沿途皇差供应也渐渐丰厚了,兵才好带了些。
听了马玉昆的诉苦,戴膺还问了一句:“如今太原是大军压境,会不会有不良兵痞跑出扰民,尤其跑往我们祁太平抢掠?”
马玉昆断然说:“太后见这里皇差办得好,又特别谕令:再有兵勇扰民,严惩不贷。”还说,不拘谁家兵士,违者,他马玉昆都可拿下立斩。
戴膺听过这些话,所以就觉利用曹家绑票案,很可以做做岑chūn煊的文章:替他瞒下这件事,不张扬,不报官,不信他岑chūn煊就不领一点情?疏通了岑chūn煊,至少也可以让他在太后跟前,多替西帮哭穷诉苦吧。还有,老太爷jiāo办的这件事,岑chūn煊这里也是一大门路。
但他忽然去见曹培德,似乎显得太唐突了。于是,戴膺就请三爷陪他去。他对三爷说:“疏通了岑chūn煊,老太爷想见太后皇上,怕也不难了。”
三爷听这样一说,自然欣然应允。
戴膺真没有想到,曹培德对他,比对三爷还要恭敬。曹培德因为有意将自家的账庄转为票号,所以对康家这位出名的京号掌柜,自然是十分敬慕的。只是戴膺有些不太知道这一层意思。
戴膺见曹家这位年轻的掌门人,一点也不难为人,就将自己的想法直率说出来了:“咱太谷武界替你们曹家生擒绑匪,活儿是做得漂亮!尤其车二师傅他们赤手空拳,绑匪却是骑马提刀,竟能麻利拿下,师傅们的武功又有佳话可传了。”
三爷说:“这回,车师傅他们是设计智取,不是硬对硬。”
戴膺说:“智勇双全,那武名更将远播。可生擒回来的,居然是岑chūn煊的骑兵,这可不是好事!”
曹培德忙问:“戴掌柜,我们哪能知道绑匪会是他的兵马?勤王护驾的兵马,竟gān这种匪盗营生,我至今还不大相信。”
戴膺说:“岑chūn煊的兵马,是从甘肃带过来的,本来就野。护驾这一路,又少吃没喝,不抢掠才日怪。”
曹培德就问:“这个岑chūn煊,以前也没听说过呀,怎么忽然就在御前护驾了?”
三爷也说:“听说护驾的是马玉昆统领的京营兵马,从哪跑出一个岑chūn煊?”
戴膺说:“这个岑chūn煊,本来在甘肃任藩台。六月间,洋人攻陷天津,威bī京师,岑chūn煊就请求带兵赴京,保卫朝廷。陕甘总督陶公模大人,知道岑chūn煊是个喜爱揽事出风头的人,又不擅长带兵打仗,本来不想准允他去。但人家名义正大,要不准许,奏你一本,也受不了。陶大人也只好成全他,不过,只拨了步兵三营,骑兵三旗,总共也不过两千来人,给带了五万两饷银。岑chūn煊就带着这点兵马,赶赴京师。兵马经蒙古草地到张家口,行军费时,太快不了。他自己就先行飞马入京。陛见时,太后一听说只带了两千兵马来,当下就骂了声:‘儿戏!’”
三爷笑了说:“两千兵马,就想挡住洋人,解京城之危?”
曹培德说:“叫我看,这个岑chūn煊还是有几分忠勇。那些统领重兵,能征善战的,怎么一个个都不去解京城之危?”
戴膺说:“有本事的,逮不着;没本事的,都跑来围着你,不倒霉还怎么着!太后已经不高兴了,再一问:‘你这两千兵马在哪?’岑chūn煊也只能如实说:‘到张家口了,不日即可到京。’这么一丁点兵马,还没带到,就先跑来邀功?太后更为反感,当下就说:‘你这兵马,就留在张家口,防备俄国老毛子吧,不必进京了。’”
曹培德说:“来了这么一个忠臣,还给撵走了。”
戴膺说:“你别说,这个岑chūn煊还真有些运气。还没等他离京呢,京城就陷落了。他随了两宫一道逃出京城,不叫他护驾,他也得护驾了。”
三爷说:“这叫什么运气?京城陷落,说不定是他带去了晦气。” 戴膺说:“随扈西行的一路,岑chūn煊带的那点兵马是不值一提,但他带的那五万两军饷,在最初那些天可是顶了大事。太后皇上仓皇逃出京师,随扈保驾的也算浩浩dàngdàng了,可朝廷银库中京饷一两也没带出来。所以最初那些天,这浩浩dàngdàng一gān人马的吃喝花消,就全靠岑chūn煊带着的这点军饷勉qiáng支应。西太后听说了,对岑chūn煊才大加赞扬。后来,gān脆叫他与吴永一道,承办前路粮台的大差。看看,这还不是jiāo上好运了?”
曹培德说:“这点好运,也是拿忠勇换来的。戴掌柜,车二师傅他们逮住的那帮绑匪,要真是岑大人手下的,就送回营中,由他处置吧?”
戴膺说:“就怕他不认呢。”
三爷说:“他凭什么不认?”
戴膺说:“这是往脸上抹黑呢,他愿意认?驻跸太原后,太后一再发谕令,不许随扈的将士兵勇出去扰民,违者,立斩不赦!”
曹培德说:“那我们就装着不知道是他的兵马,jiāo官处置就是了。”
戴膺说:“jiāo了官,必定是立斩无疑。要真是岑chūn煊的骑兵,就这样给杀了,他得知后肯定轻饶不了我们。” 三爷说:“那我们生擒这帮杂种,是擒拿错了?”
戴膺说:“二位财东是不知道,岑chūn煊实在是个难惹的人,现在又受太后宠信,正炙手可热。此事处置不当,真不知会有什么麻烦!”
曹培德说:“戴掌柜,你驻京多年,看如何处置才好?” 戴膺忙说:“曹东台,我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是刚在太原住了几天,打听到一些消息,来给贵府通通气吧。我们逮着的,即便是马玉昆统领的京营兵勇,也比这好处置。三爷与马军门有jiāo情,什么都好说。即便没这层私jiāo,马军门也好打jiāo道的。人家毕竟是有本事的武将,哪像这位岑chūn煊!”
三爷说:“小人得志,都不好惹。”
戴膺说:“岑chūn煊本来就有些狂妄蛮横,现在又得宠于太后,独揽宫门大权,更飞扬跋扈,恣睢bào戾得怕人!听说他办粮台这一路,对沿途州县官吏可是施遍yín威,极尽凌rǔ。圣驾到达宣化府后,天镇县令即接到急报,叫他赶紧预备接驾。一个塞北小县,忽然办这样大的皇差,只是预备数千人的吃喝,就够它一哼哼了。”
三爷说:“天镇,我去过的。遇了今年这样的大旱,那里能有什么好吃喝?莜麦收不了几颗,羊肉也怕未肥。”
戴膺说:“岑chūn煊要似三爷这样想,那倒好了!天镇倾全县之力,总算将一切勉qiáng备妥,太后却在宣化连住三日,没有按时起驾。天镇这边等不来圣驾,别的还好说,许多禽肉食物可放得变了味。等圣驾忽然黑压压到了,临时重新置办哪能来得及?这个岑chūn煊,一听说食物有腐味,叫来县令就是一顿rǔ骂,当下bī着更换新鲜食物。县令说,太后皇上的御膳,已尽力备了新的,其余大宗实在来不及了。岑chūn煊哪里肯听,只说:‘想偷懒?那就看你有几个脑袋!’县令受此威bī,知道无法jiāo待,便服毒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