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42)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一见面,果不其然:张口就要向西帮借钱!

  当时虽不便再通气商量,大家也明白该如何应对了:一哇声哭穷,决不能开这个口子!说是借钱,照常写利息,可现在不比平常,就是不赖账,归还遥遥无期,也等于赖了账了。今天给了王中堂面子,出借了银子,那就犹如大堤溃口,滔滔洪水势必灭顶而来。再说,西帮就是能养活了流亡朝廷,士农工商,也没有那个名分!

  这些京号老帮,果然比大掌柜们器量,jīng明,睿智,面对中堂大人,一点都没怯场,也未叫冷场。

  日升昌的梁怀文,义不容辞打了头。他听完王文韶既客气又有几分霸气的开场白,跟着就说:

  “今日能受中堂大人召见,实在是既荣幸,又惶恐。我们虽在京多年,也常得户部庇护,可仰望中堂大人,如观日月,哪有福气这样近处一堂?朝廷巡幸山西,我们西帮更感荣耀无比,正商议着如何孝敬太后和皇上呢。中堂大人今日言‘借’,是责怪我们孝敬得太迟缓吧?不是我们不懂事,实在是因为一时凑出的数目,拿不出手!”

  蔚丰厚的李宏龄,紧接着说:“中堂大人,今日幸会,本不该说扫兴的话,可六七月间京津劫难,至今仍令人毛发森竖,惊魂难定!七月二十那天,我们得知京师已为夷寇攻破,仓皇起了京号的存银,往城外逃跑。刚至彰仪门,就遭乱匪散勇哄抢,十几辆橇车,小十万两银子,转眼间,全没了。携带出来的账簿,也在混乱中遗失殆尽!京号生意多为大宗,无论外欠、欠外,都是数以十万、数十万计。底账全毁,将来结算只得由人宰割。津号劫状更惨,不忍复述。除京津外,直隶、山东、关外、口外的庄口,也损失惨重,大多关门歇业了。东家、大掌柜,近日已愁成一堆了,正筹划节衣缩食,变卖家产,以应对来日危局。西帮历数

  百多年商海风云,此实为前所未有的第一大劫难!”

  两家大号这样开了头,其他老帮自然一哇声跟了上去。

  山西藩台李延箫怂恿老帮们诉苦,的确是想先讨好,再求他们能给王中堂一个面子。可这些老帮诉起苦来,竟没有完了。听那话音,仿佛急需接济的是他们西商,而不是朝廷!他真不知该如何收拾场面,坐在那里异常尴尬。

  王文韶早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打断掌柜们的话,冷冷地说:“你们各号所受委屈,我一定如实上奏圣上。只是,国难当头,谁能不受一点委屈?今朝廷有难处,你们有所报效,自然忠义可嘉;若实在力所不及,也就罢了。”

  梁怀文依然从容说:“中堂大人,自听说朝廷临幸太原,我们西帮就在预备孝敬之礼,只是筹集多日,数目实在是拿不出手!西帮枉背了一个富名,虽已是砸锅卖铁了,但拿出这么一个数目,实在是怕圣上不悦,世人笑话的。”

  李延箫就问:“你们这个数目是多大?”

  这个时候,大德恒的省号老帮贾继英,忽然就接了话头说:“中堂大人,藩台大人,不知户部急需筹借的款项,又是多大数目?”

  王文韶和李延箫没有料到会有人这样问,一时居然语塞。王文韶见这个发问的掌柜,异常年少,这才寻到话头,说:

  “这位年轻掌柜,是哪家字号的?”

  贾继英从容说:“大德恒,财东是祁县乔家。”

  王文韶又问:“你叫什么?”

  “敝姓贾,名继英。”

  “也驻京吗?”

  “小的是大德恒的省号掌柜,因敝号驻京掌柜未在太原,所以小的有幸见到大人。”

  “你多大年龄,就做了省号掌柜?”

  “小的二十五岁,入票号历练已有十年。”

  王文韶就说:“这位贾掌柜,你问我们借款数目,是随便一问,还是能做主定夺?”

  贾继英坦然说:“中堂大人,驻外掌柜遇事有权自决,这也是我们西帮一向的规矩。再说,借贷也是省号分内生意,小的本来就有权张罗的。”

  王文韶听了,便与李延箫耳语几句,然后说:“贾掌柜,本中堂为朝廷枢臣,说话不是儿戏。为解朝廷一时急需,户部要借的款额,至少也得三十万两。”

  在场的谁也没料到,贾继英居然从容说:“要只是这个数目,我们大德恒一家即可成全。”

  王文韶与李延箫惊异地对视一眼:这个年轻掌柜的话,能信吗?

  李延箫赶紧夯实了一句:“贾掌柜,军中无戏言。今面对中堂大人,如同面对当今圣上!如有欺君言行,获罪的就不止你一个小掌柜,你家大掌柜、老财东都逃不脱的!”

  贾继英从容说:“小的所说,决非戏言。”

  王文韶听了,忽然哈哈一笑,说:“好啊,今日你们西帮给我唱的,这是一出什么戏?先一哇声哭穷,末了才露了一手:三十万两银子,还是拿不出手的小数目!我今天也不嫌借到的钱少,赶紧把银子jiāo到行在户部就成。”

  李延箫见王中堂终于有了笑脸,也松了一口气,说:“中堂大人,我是有言在先的:西商掌毕竟通情达理,忠义可嘉。”

  王文韶就说了声:“给各位掌柜看茶!”自己就站起来,退堂了。

  众老帮也赶紧告辞出来。

  但贾继英出人意料地露了那样一手,京号老帮们的震惊哪能平息得了?不是说好了一齐哭穷吗,怎么大德恒就独自一家如此出风头?

  这次召见,是在藩司衙门。所以,散时也不便议论。

  梁怀文回到日升昌省号,刚刚更了衣,李宏龄就跟来了。梁怀文连座也没让,就说:“大德恒这个愣后生!他难道不知道我们的意思?”

  李宏龄说:“哪能不知道!”

  “知道,能这样?我们一哇声哭穷,他倒大露其富!”

  “是呀,当时我也给吓了一跳:蛮jīng明一个后生,怎么忽然成了生瓜蛋?”

  “这么大的事,也不全像是生瓜蛋冒傻气。乔家大德恒是不是另有打算?”

  “可大德通的周章甫,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哭穷诉苦吗?”

  “叫我看,真也难说!”

  正说着呢,周章甫带着贾继英也来了。

  一进来,周章甫就说:“二位老大正在生气吧?这不,我赶紧把继英给你们带来了!想打想骂,由你们了。”

  梁怀文冷冷地说:“你们乔家的字号,如日中天,正财大气粗呢,我们哪敢说三道四!”

  李宏龄也说:“你们乔家要巴结朝廷,我们也不会拦挡!只是,当初大家都说好了,一哇声哭穷。可见了王中堂,我们守约哭穷,你们却反其道行事,大露富,大摆阔!你们巴结了朝廷,倒把我们置于不忠不义之地?”

  贾继英慌忙说:“晚辈无知浅薄,一时冲动,就那样说了。本意是想解围,实在没有伤害同仁的意思,万望二位老大见谅!”

  周章甫也说:“继英出了那样一招,我当时也甚为震惊!回来,我就问他:‘你这样行事,是东家的意思,还是大掌柜的吩咐?’他说与东家大掌柜都无关,只是他一时冲动,出了这冒失的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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