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说:“父亲大人亲自出面张罗,那也得叫我们去先打前站吧?”
康笏南依然说:“不劳动你们了!去一趟太原,还累不倒我。老亭,你去吩咐车倌,等牲口
喂饱,咱就起身去太原!”
真没有想到,老太爷就像听不进话的顽童似的犯起了腻,弄得孙北溟和三爷下不来台。觐见太后皇上,那真是所谓天大的事,哪能说见就见?谁也不比谁离朝廷近,再犯腻,发混,吓唬人,也成全不了呀!但三爷、孙北溟也知道,他们得极力拦挡着,老太爷说是要立马去太原,那其实不过是吓唬他们。所以,他们又是检讨自责,又是发誓打保票,才算把老太爷劝下了。
老太爷松口的条件,是三爷带一封他老人家的亲笔急信,三十万两的银票,连夜去太原。
老太爷也不回康庄了,就住在天成元柜上,坐等三爷、戴掌柜的喜讯。
到这时,孙北溟,三爷,包括老亭,才算把康笏南想见两宫这档事,当做一件庄严的事了。
此前,包括戴膺在内,虽也知道老太爷是当真的,但又以为办成也难。老太爷发此豪兴,朝廷就会迁就他?
正在太原的戴膺,听说乔家也拉拢住岑chūn煊,而且将过祁行宫设在了大德恒,受震动也不小。
看来大德通、大德恒的掌柜们,要放手大出彩。乔家也不再藏富了?是看到大清末路,不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是趁此危难,拉拢朝廷一把?
不拘怎样吧,戴膺由此想到了康老东家jiāo待的那件差事。老太爷听到乔家这样出彩,一定会坐不住的。老太爷只是想见见圣颜,人家倒把两宫请进家了:说不定老太爷会挖苦他们这些掌柜无用呢。
戴膺已经先于乔家拉拢到岑chūn煊,安排老太爷见一见岑chūn煊,那早不是什么难事了,无非再给这个岑大人一份土仪。这位岑蛮子如此好拉拢,真是大出戴膺意料。只是,老太爷见过这位岑蛮子后,见着见不着太后和皇上,真还难说呢!
经多方打听,戴膺也知道了,在太原要见太后皇上,那跟在京城时也差不多一样难了。这二十多天,太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朝廷排场。谁要觐见,那得等她拉了皇上临朝才成。而想受到朝廷召见,更得层层打通关节,一直到军机处。军机处已由新近赶到的荣禄充任首席,王文韶就是肯帮忙,也得打通荣禄。何况目前的王文韶,只是认西帮的大德恒,别家,他认不认,难说了。眼下,满朝上下又正忙于起跸奔西安的诸多事宜,就是拉拢到荣禄,他能顾及打点这等事?
所以,戴膺也未敢贸然把老太爷请来,只去见那位岑蛮子。
他正想拖一拖,拖到两宫起銮一走,这事也就凉了。那想三爷就连夜火急赶来!
三爷说了老太爷如何急迫、如何气恼的情形,就把那封急信递给了戴膺。一见是老太爷亲笔,戴膺赶紧展开看了,只一句话:
戴掌柜亲鉴:
你要太忙,就忙你的吧。见那俩人,我自家去张罗。
康笏南字
看罢,戴膺吃了一惊:这可是老东家措辞最厉害的信函了!凡是催办不容商量的事,就是这番措辞。
他忙对三爷说了拉拢岑chūn煊情形,以及打通觐见关节之难,实在不是未尽心尽力,而是这份通天的差事,办起来太不容易。
三爷就说:“戴掌柜,这我也知道。只是,一听说乔家抢先办成,老太爷就不甘心了。”
戴膺说:“跟乔家比,我是太无用了。”
三爷说:“戴掌柜快别这样说。乔家能使的手段,我们为什么不能使!你听说他们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戴膺说:“能有什么手段?无非也是送了一份票号的土仪,给那位岑大人吧。”
三爷说:“我们也早送了一份吧,为何就不管用?”
戴膺说:“我们与乔家所求不同。人家是传话给太后,太后一高兴,就答应住他们的字号。我们呢,是要上朝见圣颜,即使太后想见老太爷,中间也隔着千山万水呢。”
三爷就问:“见一面,比请进家还难?”
戴膺说:“在太原见圣颜,好比在京师上朝,老太爷哪有上朝的身分!可圣驾出巡在外,百姓瞻仰圣颜,就无大碍了……三爷,我有办法了!”
刚还说这是通天,不易办成,怎么忽然又有办法了?三爷忙问:“真有办法了?什么办法?”
戴膺就说:“我们也学乔家,等两宫出了太原,再求觐见!这就容易多了。”
三爷不解地问:“圣驾往西安,可不走太谷!祁县一站,已给乔家占了;再往前,平遥一站,我们能抢过平帮?我们在哪求见?”
戴膺说:“出太原第一站,是徐沟;第二站,才是祁县。我们就在徐沟求见圣颜,抢在乔家前头。”
三爷反问:“在徐沟求见?可我们不是徐沟人呀?”
戴膺说:“徐沟有我们的茶庄!”
戴膺和三爷经仔细商量,打算以天旱民苦,徐沟又系小县,康家愿捐巨资,助县衙办皇差,伺候銮舆巡幸;然后求岑chūn煊联络李莲英,将此义举上奏太后,撺掇太后见康老太爷一面。
见岑chūn煊时,给李莲英也备一份土仪,请他代为孝敬。
没想到,这一条路线还真好走。岑chūn煊听了,就大加赞赏:出太原第一站张罗妥帖了,他这个前路粮台也有光彩。他很痛快地答应联络宫监总管李莲英。
一两天后,又给了回话:李总管很给面子,已答应到时尽力张罗。
岑chūn煊还捎带告知:两宫将在闰八月初八,起跸出太原,巡幸西安。
6
消息传回太谷,康笏南自然对戴膺格外赞扬了几句。他在心里可是冷笑了:哼,总算要亲眼一睹天颜了,看一位如何无耻,另一位又如何无能!
戴膺和三爷却未回太谷,就直奔徐沟去了。只捎急信回去,请天盛川茶庄的林大掌柜,赶紧来徐沟。
林琴轩大掌柜久坐冷板凳,一听说是要办这样的大差,当然立马赶来徐沟。
林大掌柜一到,三爷就带了他和戴膺,赶去拜见徐沟知县老爷。知县老爷听明白是这样的好事,当下就眉开眼笑了。连连说要上奏朝廷,表彰康家天盛川的忠义之举。
正如戴膺他们所估计,徐沟知县正为承办这一次皇差,愁得走投无路呢。
不用说遭遇了庚子年这样的大旱,就是在丰年,像徐沟这样的小县,承办浩浩dàngdàng的皇差,也够它一哼哼的。
按那时代的驰驿之制,官吏过境,不拘官阶大小,当地官方都得为之预备食宿。御驾临幸,那自然更得尽力供奉。而这次两宫过境,又非同平常,那是把京中朝廷都搬来了,空前浩dàng。给朝廷打前站的,已传来单子:除了太后皇上的行宫,还得为王公大臣备四十余所公馆,为其余随员所号的居室就更数目可怕。膳食上,皇太后、皇上、皇后,须备满汉全席,王公大臣是“上八八”的一品席,以下官员都须“中八八”席,一般随从、卫士也得是“下六六”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