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画师答应下来,也没觉得怎样。
老夏安顿了画师,就传出话去,说画师要专心为老太爷画像,都别去看稀罕了。天也更冷了,进进出出,屋里不暖和,画师说有碍颜料油性。
这样一说,还真管用:谁愿有碍给老太爷画像?
老夏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这位由京城来的画师,在祁太平一带给大户画像,已经有一些时候了。老夏初听说时,就给老太爷身边的老亭说过。老亭也把消息传进去了。但老太爷对这位画师未生兴趣。老亭说:老太爷当时一声没吭,像没听见这回事。
老夏不肯罢休,以为老亭没说清楚。他瞅了一个机会,又当面给老太爷说了一次:这位画师技艺如何了不得,大户人家如何抢着聘请。尤其说了:使西洋画法,决不会把主家画成蛮夷,红头发,蓝眼睛,老毛子似的,而是画得更bī真了,简直有血肉之感。
可老太爷依然不感兴趣,说:“天也塌了,还有心思画像?”
老夏这才死了心。
他一点都没想到,老太爷从徐沟回来不久,老亭就来问他:“以前提到过的那个京城画师,还在太谷不在?”
“我哪知道!你问这做甚?”老夏当时没反应过来,随口说了这样一句。
老亭瞪了他一眼,说:“我稀罕你呀,我问你?是老太爷问你!”
老夏这才有一些醒悟,慌忙说:“我这就去打听。要在,就请回来?”
老亭说:“老太爷只问在不在,没说请不请。”
“我立马就派人去打听!烦你给老太爷回话,我立马就去打听。”
打听的结果,是这位陈画师正在曹家作画。老夏往老院回复,老太爷jiāo待说:“等曹家完了事,就把他请来。”
老夏就大胆问了句:“请来,只为老太爷画像?” 老太爷反问:“曹家呢?”
老夏说:“听说画了不少,给女眷们也画了。”
老太爷就说:“请来,先给老夫人画,别人再说。”
老天爷,老夏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可不是仅仅关乎画像的事,它是康老太爷发出的一个极重要的暗示。只是,在康家能听明白这个暗示的,仅两个人:一人就是管家老夏,另一人是老太爷的近侍老亭。
老夏在康家做总管也快三十年了,不称职,能做这么久?所以,老夫人与三喜有私,岂能瞒过他的耳目!但这件事简直似石破天惊,不仅把他吓傻了,几乎是要将他击倒。
老太爷在康家是何等地位,老夏是最清楚的。老太爷一向重名甚于重财,老夏也是深知的。这位失意的老夫人竟然做下如此首恶之事,简直是捅破天了!而出事当时,康家合家上下,连个能顶杠的人物也没有!老太爷南巡去了,说话有风的三爷正在口外,聋大爷、武二爷、嫩六爷,在家也等于不在。暂理家政的四爷,又太绵善,就是想顶罪,也怕解不了恨。此事
一旦给老太爷知道,必是雷霆震怒,废了这个妇人,宰了车倌不说,还必得再寻一个出气筒,一个替死鬼!
寻谁才能解恨?
只有他这个当管家的了,还能是谁! 何况,跟老夫人私通的,正是他手下管着的车倌!不拿他问罪,拿谁?
在康家扑腾了大半辈子,也算是小有所成,家资不薄,就这样给毁了?
所以初听此事,老夏也是决不愿相信的。
去年夏天,初来向他密报的,是康家的一个佃户。杜筠青与三喜常去的那处枣树林及周围地亩,就为这个叫栓柱的佃农所租种。
起先,栓柱只是发现枣树林里常有车辙和马粪,也并不大在意。枣林里未种庄稼,树上的枣儿还嫩小似豆,牲口也糟蹋不着什么。后来,发现是东家老夫人的车马,就更不敢在意了。
东家老夫人坐着这种华贵的大鞍马车,常年进城洗澡,他也早见惯了。大热天,进枣树林歇一歇,那也很自然。所以,知道是老夫人的马车后,遇见了,也要赶紧回避。事情也就一直风平làng静的。
但杜筠青做这件事,本来只为反叛一下老东西,并不想长久偷情,所以也没费多少心思,把事情做得更隐秘。三喜呢,开头还惊恐不安,后来也不多想了,无非是把命搭上吧。做这种
石破天惊似的偷情事,两人又是这种心思,几乎等于不设防了,哪有不bào露的!
那个栓柱本也摸着些规律了:老夫人的马车,是在进城洗过澡,返回路上,才弯进枣树林里,歇一歇。那也正是午后炎热的时候。所以,他也尽量避开此时。那一天,午后歇晌醒来,估摸着已错过那个时辰了,栓柱便提了柄镰刀,腰间挽了把麻绳,下地寻着割草去了。天旱,草也不旺,喂牲口的青草一天比一天难寻。枣树林一带,早无草可割,这天也只是路过而已。
本是无意间路过,却叫他大感意外:东家的车马,怎么还在呢?正想避开,就听见一声妇人的叹息,是那种有些沉重的叹息。栓柱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就轻轻隐入林边的庄稼中,向那车马那头偷望了几眼。
这位卑微的佃农,实在也不是想看东家的隐私,无非想偷看几眼老夫人的排场吧。当然,也想窥视一下老夫人的尊容。老夫人的车马常年过往,但都是深藏车轿中,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可今日这大胆窥视,却把他吓呆了:
一个妇人虽坐在车轿中,但轿帘高掀着,妇人又紧倚轿口,腿脚便伸了出来;年轻的车倌靠近轿口站了……正奇怪这车倌咋与妇人靠得如此近,才看清车倌竟是在抚摸妇人的一双赤脚!他真不敢相信自家的眼睛,但怎么看,也还是如此,那个妇人真真切切是伸出一双赤脚,任车倌抚摸!
那妇人是东家的老夫人吗?栓柱所听说过的,只是老夫人还年轻,没缠过脚。眼前这妇人,既还年轻,也不是小脚,而那辆华贵的马车分明是老夫人常坐的……老天爷!
栓柱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大气不敢出。这可是撞上晦气了!要真是老夫人,这不是撞死吗?他不敢再看,更不敢动,要能憋住,这可怜人真不敢出气了。但满头满身的汗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幸亏没待太久,就见另一位妇人匆匆由大道赶来,远远就朝枣林喊了声。车倌听见,忙将轿帘放下了,车上的妇人也退入轿中,跟着,车马便驶出枣树林。
车马远去了,可怜的栓柱依然惊魂未定。老天爷,怎么叫他撞上了这样的事?这个妇人是东家老夫人吗?要不是,那还好些。要真是,那可吉凶难卜了!万全之策,就是快快把这一幕
忘记,不能对任何人说,打死你也不能说。可这事,你不说,也难保不败露的。一旦败露,只怕东家也要追问:那片枣树林租给谁了?是死人,还是串通好了,也不早来禀报?
真是左思右想都可怕!
不过,此后一连许多天,再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老夫人的马车依然三天两头的往城里去,但再也不进枣林里歇凉了,来去都径直行进,一步不停。
这是怎么了?事情败露了?不大像。老夫人的车马还是照常来往。也许,那天坐在车轿里的妇人,并不是老夫人,而是与车倌有染的一个女佣?要是这样,那就谢天谢地了。他真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