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将老夫人的胡话化解开,又严责了几句,才打发走富贵。
跟着,赶紧进了老院见杜牧,也是先狠狠训斥了一通,再于不经意间化解开杜氏的胡话。尤其渲染了老夫人没亲生儿女,不疼三喜疼谁?可那狗东西太忘恩负义!
对跟着的武师,也同样张罗了一遍,就像灭火似的,不敢有一处大意。
后来,果然也没起什么风波。
尽管这样,老夏也还是暗暗盼着: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不操这份心?也就是到哪一天,杜氏才不再做老夫人?
康笏南在外面久负一种美名美德:从不纳妾,从不使唤年少的女佣,当然也从未休妻另娶。这份美名美德,就是在康家上下,那也是深信不疑的。这中间,只有两人例外:老夏和老亭。
只有他俩知道,康老太爷的这份美名美德中深含了什么,又如何播扬不败。
也正因为这样,老夏才心存了那一份念想:杜氏何日才不做老夫人,或者是她这第五任老夫人何日做到头? 老夏知道有这一天可盼,也才敢冒了如此大的风险,将杜氏的丑事遮掩下来吧。
至少在三四年前,老夏和老亭就看出了:老太爷已经彻底冷淡了杜氏。那时他们就估计,这位老夫人在老院的冷宫里,怕也住不了多久了。但一年又一年过去,老太爷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就这样了,就把杜氏放在冷宫里,留一个厮守到老的名义?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但这
不合老太爷一向的脾气和做派。 到底会怎样?老夏和老亭没计议过。这种事,他们也从来不用言语计议的,全靠心照不宣。
遇了今年这样的乱世,老夏以为更没戏了。哪想老太爷从徐沟回来,一个接一个的暗示,就由老院传出来了。先是忽然对杜氏敬重起来,不久就发了话:给老夫人画像!
老夏得到这些暗示,自然是兴奋的,又不大相信。他特别问了一次老太爷:“老夫人的画像,平常尺寸就成吧?”
老太爷很清楚地说:“再画张大的。”
亲耳听了这样的暗示,老夏不再有任何疑心。大幅画像,就是暗示遗像!前任老夫人退位时,就是从画大幅遗像开始的。遗像一画就,离退位也就不远了。
老太爷见了当今圣颜,引发了豪情,才下了这样的决心吧?
老夫人既已做下那种事,也早该退位。她退了位,老夏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胆。所以,对临近末日的老夫人,他自然得格外殷勤,格外巴结。
就在杜氏的大幅画像即将收笔之际,守在客房院的仆佣,慌张来见老夏:他们拦挡不住,三爷跟前的汝梅小姐硬是闯了进去,扰乱陈画师作画,怎么劝,也不走。
老夏一听是汝梅,就知道麻烦又来了。汝梅也是一个太任性的小女子!
慌忙来到客房院,还没进画室,老夏就听见汝梅叫唤:“谁定的规矩,不能给别人画?”
老夏进来,笑着说:“梅梅,有什么吩咐,跟我说!陈画师是咱们请来的,不敢跟人家吵。”
汝梅冷笑了一声,说:“夏大爷,跟你说,你敢答应?”
老夏说:“小姐的吩咐,我什么时候没照办?”
“那也给我画张像!”
“那有什么难的?等明年chūn暖花开了,就给你画!”
“明年?哼,知道你也不会答应我!”
“梅梅,老太爷也是等明年天缓和了,才画呢。”
“给老夫人画了小的画大的,画了一张又一张,连老太爷都轮不上,哪能轮上别人!”
“梅梅,你问陈画师,哪是这么回事?你也看见了,西洋画带油性,天冷了油性不畅快,太费工。再说,西洋画必须照了真人下笔打底稿。大冬天的,整天呆坐着,不能动,不光老太爷受不了,别人也受不了。给老夫人画时,天刚迎冷时候,倒把老夫人冻病了。”
“我不怕冻!”
“你不怕冻,油性颜料也怕冻。”
“给老夫人画这么大的画,就不怕冻了?”
“你问陈画师,日夜赶趁也还是不灵了。可画半拉停了,陈画师说再续,就成两张皮了。只好赶趁着将就画完。”
“油性不灵了,还画这么大?跟前头供着的那些遗像似的,画这大做什么?”
这个任性的小女子,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老夏顿时变了脸,厉声说:“梅梅,你说的是什么话!叫老太爷知道了,看你如何担待!给老夫人画这张大像,是老太爷吩咐的。他见那张小的画得好,就吩咐照着画张大幅的。老太爷听了你这话,得生多大气!他白疼你了?”
“夏大爷,我只说画幅的大小尺寸,可没扯死人活人!”
“你还胡说!”
“我看这画中的老夫人,心里也不大高兴。”梅梅望着老夫人的画像,居然这样说。
老夏这才意识到,一向给老太爷惯坏了的汝梅,怕是吓唬不住的。再这么跟她斗嘴,不定还要冒出什么话来!他便换了口气说:“梅梅,你也不用成心气我了。我到老太爷那里给你求个情,就叫陈画师给你画张像。只是,冻着你,不能怨我。油性不灵,画出来不像你,更不能怨我。成不成?”
汝梅这才笑了笑,说:“那也得问问陈画师吧,看给不给我画?”
陈画师回过头来,笑了笑说:“东家出钱,我能不画?”
老夏这才把汝梅这小女子哄了出来。但答应她的事,可不能说了不算。
这个小祖宗,就她眼尖,竟然看出老夫人的画像与前头供着的遗像,尺寸一样大!前头供着的遗像,不就是几位前任老夫人?祖宗爷们的画像,是供在祠堂里。汝梅也许是无意间看破了这层秘密,但决不能叫她意识到这中间有秘密。所以,得哄着她,不能跟她较着劲。
但老夏跟老太爷一说,老太爷竟断然回绝:“说好了不给别人画,怎么又多出她来?不能再娇惯这丫头!越惯,她越长不大了!”
老太爷一向偏爱汝梅,对她如此不留情,真还少见!这是怎么了?老夏才忽然想起,秋天时候,汝梅在凤山乱跑乱说,就曾引起老太爷动怒。真也是,这个小女子,怎么尽往不该撞的地界撞!只是,眼下真还不能跟她较着劲。再较劲,她偏朝这些不该撞的地界狠撞,撞塌了底,怎么收拾?
老夏就说:“老太爷自小娇惯她,忽然要严束,她还不觉受了天大委屈?我就怕她想不开,胡乱猜疑,再捅出意想不到的乱子。”
“那你把三娘给我叫来,我问她:还管不管你家这个丫头?”
老夏忙笑了笑,说:“你惯成这样了,才叫三娘管?老太爷你就jiāo给我得了!我给她画张像,把她招安了,成不成?”
“那你也得把我的话传到:就说我问呢,她今年多大了?”
“老太爷这句话可问得厉害!我一定给你传到。”
老夏出来见着汝梅,真照老太爷的意思,说:“老太爷先给你捎来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