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哪能洗得gān净?最后了,我得把自己洗gān净。”
“可是,你怎能经得起……”
杜筠青忽然变了口气说:“杜牧,我求你也这样难了?”
杜牧慌忙说:“老夫人,我这就去把老夏叫来!”
“等你把他叫来,只怕我又迷糊过去了。杜牧,叫你传句话,真这样难?”
“老夫人,我还能不听你吩咐?我这就去见老夏!”
杜牧刚出去,睡意果然又像浓雾般弥漫过来。等杜筠青醒来,已经是斜阳西照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起这件事。直到杜牧伺候她吃过饭食,喝下汤药,才终于想起来,忙问:“杜牧,叫你见老夏,见着没有?”
杜牧说:“见着了,见着了,老夫人有吩咐,他哪敢不见!”
“他答应没答应?”
“老夏初听了,也不敢做主,赶紧去问老太爷。老太爷斟酌半天,还是答应了,说:‘出去走走、洗洗,或许能散散邪气。只是,你们得万分小心伺候!’”
“他们真答应了?”
“可不是呢。老夏当下就过来了,想问问老夫人什么时候套车。那时,老夫人又犯困,睡着了。”
“快去告他,明天一早就把车马预备妥吧!”
杜筠青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看来,他们也相信她快要死去。不去多想了,临死前能进城洗浴一次,她已经满意。
进城的日子,他们推迟了几天,说是要等她jīng神好些,再出行。进城的那天,她的jīng神还果真格外好。在车轿里,虽然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居然没有犯困!马车一直跑到那片枣树林,她依然清醒着。
杜筠青凑近小小的轿窗口,望着还未出新叶的那片枣树林,任心中翻江倒海。
这是罪孽之地。
这也是令她刻骨铭心之地。
她不恨三喜。她依然想念他。这个英俊的车倌,是她这一辈子惟一喜欢过的男人。他也许真的为她而死了。
马车驶过去了,但她还能望见那片枣树林。而且,就这样一直望着,很久了,居然没有犯困。
今天这是怎么了,病也忽然变轻了? 不过,杜筠青还是再次吩咐杜牧:洗浴时,她犯了病,迷糊着了,你不用怕,请继续为我洗浴。只要小心不要把我淹死,别的都不用怕。
做了这样的吩咐以后,她依然没有犯困,直到快进城时,才有种困意慢慢飘来。
这最后一次洗浴,杜筠青没有留下多少太清晰的记忆。完全清醒后,已经重新躺在那久卧的病榻上。不过,她感觉到了身体的轻快:洗浴是真的。
趁着gān净,赶紧做最后一件事。但她似乎许久没见老东西了。
她问杜牧:“老太爷一直没有过来?”
杜牧忙说:“老太爷常来。来时,净赶上老夫人沉睡不醒。老太爷不让惊动老夫人,但要细问病情,醒的时候长些了?进食多些了?还常坐着等一阵。”
杜筠青问:“老太爷常在什么时候来?”
杜牧说:“也没准。”
既没个准头,就都赶上她昏睡不醒的时候?杜筠青就对杜牧说:“老太爷再来时,你长短把我摇醒,我有话跟他jiāo待。”
杜牧说:“老夫人的吩咐,我记住了。只怕到时摇不醒……”
“那你就用针扎!不拘用什么办法,叫醒我就是了。”
“就怕老太爷不许……”
杜筠青冷冷地说:“杜牧,我求你真这么难了?”
杜牧忙说:“我当然听老夫人吩咐……”
然而,两天过去了,杜筠青依然没见着康笏南。杜牧说,老太爷来过一回,她使了大劲摇,也没摇醒。后来,老太爷喝住她,不许再摇。
杜筠青没跟杜牧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那你过去,请老太爷过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跟他jiāo待。”
杜牧倒是立刻去了,但迟迟不见回来。直等得杜筠青的困劲又上来了,杜牧才匆匆回来,说:“老太爷不在屋里,跑出去也没找见,去问老夏,才知道进城了,说是有……”
杜筠青没听完,就睡过去了。
改日清醒时,又吩咐杜牧去请老太爷。这回,杜牧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并说:“老太爷说了,他立马就过来。”
可杜筠青没等来康笏南,就又昏睡过去。醒来问起,杜牧说:“你刚睡着,老太爷就到了,只差一步!”
以后几次也一样,不是找不见人,就是等不到人,好像老东西已经看透她的用意,故意不见。
杜筠青感到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因为醒着的时候,分明更短暂。她不能再延误了。见不着老东西,见着别人也成。挑一位适当的人,做那样一次忏悔,也会传到老东西耳中吧。
挑谁呢?
可挑的人,无非是四爷、六爷,三娘、四娘。那件事,说给三娘四娘,她们一定会叫嚷出去的,尤其一定告诉老太爷。可老东西也许不大相信她们的话,媳妇们说三道四,他一向讨厌。四爷呢,他会不会被那件事吓倒,手足无措?六爷太年轻,也不宜对他说这种事。三爷不在家。二爷呢?他大概也不爱听她多说话。还有一个老东西正宠着的人:宋玉。可你能把她叫来?老东西从不许宋玉进这大书房来。
杜筠青挑来挑去,又剩下了那两个人:老夏和老亭。
老亭是老东西的近侍。但他太冷酷,也太可能瞒下不报。
老夏呢?老夏圆滑,什么话都听。他对老太爷更是忠心不二。他知道了这样的丑事,不敢瞒下不报吧?三喜失踪,吕布反常,说不定老夏早有猜疑。她临终说破,他更会深信不疑。他也许会对所有人瞒下不报,但不大敢欺瞒老太爷吧?他得给自己留后路。也只有老夏,有可能穿过老亭的防线吧?
杜筠青就这样错误地挑中了老夏。
老夏当然是一叫就来了。杜筠青刚说:“我怕快不行了,有几句话想向老太爷jiāo待……”
老夏立刻就把杜牧一gān仆佣支开了。
杜筠青没有迟疑,赶紧说:“我对不住老太爷……”于是,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老夏瞪着眼听完,说:“老夫人,你是刚做过这样的梦吧?”
杜筠青说:“这几个月,我已经不会做梦了,一睡过去,就像死了似的。这事,你不说给老太爷也成。但我死后,怕不宜进康家的坟地吧?我这样的人,埋进康家坟地,只怕要坏了他家风水的!”
老夏极力忍耐着说:“老夫人,你在说胡话吧,我看得赶紧把谭先叫来!”
“我不是说胡话。这件事,老亭已经知道,你依然不知,只怕老太爷会迁怒于你。所以,我才给你做此jiāo待。这件事,于你们谁都无关,只是我一人的罪孽。你要怕受牵连,就在我死前,设法把老太爷请来,我当面给他做jiāo待。”
“老夫人,你一定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