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230)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孙北溟说:“吴大掌柜原先倒说过,要跟少东家一搭走。可近来听说,曹培德还常进城来走动。”

  三爷就说:“那孙大掌柜你也出去躲躲吧,字号声誉不能玷污。”

  孙北溟笑了,低声说:“老太爷不许我走。”

  三爷便说:“到时托病回家住两天,也成。字号不用再出人,我去顶杠。”

  孙北溟说:“三爷正当年呢,不能去受这种羞rǔ。我老迈了,老脸也厚了,三爷不用多操心。”

  三爷说:“大掌柜脸面,就是天成元脸面!到时还是托病躲一躲吧。”

  孙北溟说:“三爷能这样说,老夫更感惭愧了。字号的事,三爷就不用多操心了,我们想办法吧。”

  三爷说:“那就托付给孙大掌柜了。” 自去年冬天他与孙大掌柜发生不快以来,这算是两人最融洽的一次小聚了。虽大rǔ临头,两人还是小酌得颇为尽兴。

  送走孙大掌柜,三爷就想一件事:曹培德不走,却将吴大掌柜放走,用意为何?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此次大rǔ既无法逃避,那就先保全字号,东家出面顶屎盆子?

  三爷留心到城里做了打听:果不其然,大字号的领东掌柜,凡没走的,都在悄然做躲避的准备。他就赶紧先去了天盛川茶庄,吩咐林大掌柜出去躲一躲。林大掌柜说,他也正好要往湖北茶场去,那就早动身了。

  三爷再到天成元劝孙大掌柜时,孙北溟只是笑笑说:“三爷放心,到时我自有办法,反正躲过披麻戴孝就是了。”

  三爷就问:“大掌柜有什么好办法?”

  孙北溟说:“三爷就不用操心了。”

  三爷也不好再问,不过心里倒是放心了一些。

  跟着就传来消息:公理会已经雇了民夫,开始在孟家花园挖墓筑坟,而且要挖三十多座!

  福音堂教案中,遇难的洋教士不过六人,连上八名一道遇难的本太谷教徒,也只十四人。多余的那些墓坑,要埋葬谁?

  后来打听清了:在汾阳教案中遇难的公理会教士教徒十七人,也要葬到太谷的孟家花园,而且还是和太谷的洋鬼一道发丧、下葬!太谷也没欠了汾阳洋教什么,为何竟把死人都埋过来?惟一的理由,就是文阿德在汾阳也传过教。

  听到这消息,太谷各界对文阿德更是恨得牙根都痒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太谷各界还得给汾阳的洋鬼们披麻戴孝!

  三爷本来决定了,为了保全自家字号的名声,到时就出面披麻戴孝一回。这已经忍让了一万步,竟然还不行?还要给汾阳的洋鬼当一回哭丧的子孙? 这不是bī人去做义和拳吗?

  一股怒气冲上来,三爷要飞马去见车二师傅。四爷闻讯,跑来拦住了他。

  四爷说:“三哥,不敢义气用事。到时,还是我去吧。你也该到外地巡视生意,眼不见为净。”

  三爷说:“如此重rǔ,怎么可能眼不见为净!四弟你去给洋鬼戴孝,就不是rǔ没康门了?”

  四爷说:“朝廷都受了重rǔ,我们岂能逃脱?祖训不与官家争锋,此时也不能忘的。”

  三爷说:“唉,既如此,那还是由我去顶杠吧。”

  四爷说:“不必争,还是我去。三哥宜赶紧外出。”

  三爷说:“我出面,既是财东,又可代替字号,一身二任。”

  四爷说:“一人出面,哪能jiāo待得了官府?我以东家出面,字号不拘谁再出个人,也就对付过去了。”

  三爷说:“字号去顶了这个屎盆子,在外埠码头还能立身吗?字号不能出人!”

  四爷说:“我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行?”

  “什么主意?”

  “大膳房有个老厨子,不是长得很像孙大掌柜吗?到时候,就叫他披了孝袍去顶替孙大掌柜,不就得了?”

  三爷真没有想到,老四竟也会谋出这样的办法!洋教欺负人如此决绝,真叫好人也学坏,把哑巴都bī得说话了!

  “四弟,露不了馅儿吧?”

  “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谁能看清谁?”

  “叫下人顶替,也是担着天成元的名誉。”

  “我们不会将偷梁换柱的故事,偷偷散布到外埠码头吗?”

  “四弟,你这办法成!”

  不料没几天,天成元就传来消息,说孙大掌柜外出途中,忽然从轿里滑落下来,现已卧chuáng不起。

  三爷听说后,赶紧跑到城里。见了孙大掌柜,他却朝自己笑呢。三爷这才明白了,大掌柜是在演苦肉计。忙说:

  “大掌柜这么大年纪了,为字号名誉,还得受如此苦痛!没有伤着筋骨吧?”

  孙大掌柜哈哈一笑,坐了起来,说:“四爷,我要真从轿里滑下来,岂不弄假成真了?我们只是瞅了一个周围没人的机会,虚张声势闹腾起来,然后一路叫嚷得令市间知道就是了。我连轿也没有下,哪能伤着身子?”

  三爷听后也笑了,说:“还是大掌柜足智多谋!见大掌柜不肯外出躲避,四爷都着急了,已经为你谋了一个冒名顶替的办法。哪想大掌柜倒先演了苦肉计!”

  孙大掌柜忙问:“怎么冒名顶替?”

  三爷就说了老四想出来的办法。

  孙大掌柜听了就说:“四爷这法子甚好!早说出来,也省得我这样折腾了。” 三爷说:“还是大掌柜这办法省事。”

  孙大掌柜说:“城里知道我孙某是出不了门了。可到时字号还得出人吧?”

  三爷说:“那再找个像二掌柜的下人去顶替?”

  孙大掌柜说:“四爷之法倒叫人开了窍。也不必东家府上派人,更无须像谁不像谁,到时不拘谁吧,字号派个伙友去应差就是了。”

  三爷问:“不拘谁都行?”

  孙大掌柜说:“可不是呢!”

  三爷还是问:“为何?”

  孙大掌柜说:“四爷不是说了吗?到时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脸前再遮一块哭丧布,谁能看出是谁来!”

  三爷说:“此法虽为四爷谋出,还是大掌柜才看出妙处!”

  孙大掌柜忙说:“三爷巴结老夫做甚?”

  三爷的确是用了心思让孙北溟高兴,于是两人商定,到公葬那天,就由四爷带一位字号伙友,去孟家花园应差。

  辛丑年六月二十五,即西洋公历1901年8月9日,在西帮重镇太谷县,破天荒举行了一次西洋式的公葬公祭。但上至知县,下到普通乡民,最多的是商界名流,却被qiáng迫披戴了中国家葬中最重的孝服,参祭送葬!

  商家名流中,像康家那样捣了鬼的虽然不少,但受rǔ的羞耻岂可洗刷得了!

  后来传说,太谷首户的当家人曹培德,这天也是挑了一位体貌相仿的家仆,披挂了重孝,赴孟家花园冒名顶替的。但曹家披麻戴孝给洋鬼送葬的耻rǔ,也依然流传了下来。

  孟家花园也从此成为美国公理会的一块飞地。孔祥熙因协助文阿德有功,太谷教案了结不久,即随文阿德去美国欧伯林大学留学去了。六年后,孔祥熙学成归来,就是在这处孟家花园开始创办西洋式的铭贤学校。所谓铭贤者,并不是铭记孔孟圣贤,而是铭记埋葬在此处的美国公理会洋教士。 民国年间孔祥熙发达后,忽然又要脱洋入儒,曾亲往曲阜续写“孔子世家谱”。但他并未念及孔孟圣学的一脉相承,想过要退还孟子之后的这处孟家花园。可见,孔孟之于孔祥熙,也常常只是一件饰物罢了。当然,这是闲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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