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39)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姚夫人所知道的那些故事,大多是从她的妯娌——老大媳妇那里听来的。她不想听,大娘还是要说。两个守空房的妯娌,怎么能一说话,就扯出那种故事来?但大娘她总是爱说给你听。

  公婆在世时,不喜欢大娘,喜欢你,大娘她有气,想把你教坏;公婆去世以后,大娘说得更放肆了。也影影绰绰听说,大娘其实也不那么严守妇节。

  姚夫人可从没有动过心。大娘是嫉妒她,因为自己的男人比老大qiáng,不但俊雅得多,本事也大得多,身股更顶得多。她守着的门户,那是要比老大家风光得多!

  谁能想到,风光多少年,忠贞守家多少年,会等来今天这样一片凄凉。

  现在,你狠了心要学大娘,要学坏吗?不是,决不是!她只是要生养一个男娃,一个可以托付余生的男娃!

  2

  其实,在遣散仆佣的时候,姚夫人就有谋划了:那个小男仆,是她特意留下来的。

  像许多故事中那样,暗中结识一位情意相投的男子,姚夫人连想都不愿那样想。结发男人都靠不住,野男人怎么敢靠!何况,比丈夫更有才貌的男人,到哪里去找?这样的男人都远走他乡,一心为商去了。一些商家妇人盯着年轻的塾师。可这些人穷酸懦弱,又有几个能指靠?与长工仆佣偷情的故事也不少,只是爱挑选qiáng壮忠厚的汉子,结果总是生出真情,难以收场。

  姚夫人选中这个小男仆,实在是带了几分母爱。所以,她以为不会陷得太深,能轻易收场。

  年龄,身份,都有这样的差异,谁也不会久恋着谁。过两年,自己真能如愿以偿,就将他举荐给一家字号,去做学徒了。这也正是他的愿望——远走他乡去为商。

  这个小男仆,叫郭云生,是邻村的一个农家子弟。因为羡慕邱泰基的风光发达,在他十三岁时,父母就托人说情,将他送到邱家做仆佣。为了巴结邱家,甘愿不要一文佣金,指望能长些出息,将来好歹给举荐一家商号去当伙计。票庄,茶庄,不敢想望,就是gān粗活的粮庄、驼运社也成。

  姚夫人当年肯收下这小仆,仅是因为对男孩的喜爱。那时的郭云生,憨憨的,还没有脱稚气。但能看出,不是呆笨坯子,相貌也还周正。初来的时候,只叫他管扫院。可他扫完院,又不声不响寻活做,叫人不讨厌。平时也十分规矩,从不惹是生非。什么时候见了,都是稚气地一笑。这男娃,就很得姚夫人的喜欢。

  姚夫人出身富家,是粗通文墨的。女儿四五岁时,就开始课女识字。女流通文墨,虽无大用,但至少可以自己拆读夫君的来信。商家妇常年见不着男人,来封信,还得央求别人读,男人是连句亲近的话也不便写了。这是娘家当年叫她识字的理由,现在她又以此来课女。再说,闲着也是闲着。郭云生来后不久,得到姚夫人的喜欢,就被允许跟了认字。他到底不笨,认了字,又去做活,两头都不误。

  已经四年过去了,郭云生已经十七岁。他虽然依旧勤快,温顺,规矩,但分明已经长成一个大后生了。姚夫人对他更有了一种母爱似的感情,她是一天一天亲眼看着他长大的。不但是身体长高成形了,他还有了点文墨,会利落地说话、办事。这都是她给予他的吧。要不是邱泰基这样láng狈地回来,姚夫人在今年这个夏天,本来是要请求丈夫为郭云生举荐一家商号的。谁能知道,这个假期会是这样!

  云生,云生,不是我想这样。我更不想把你教坏,因为我真是把你看成了自己的孩子。云生,我向你说不清,就算你报答一回我吧。你不会拒绝我吧?我这样做,也不会把你吓着吧?

  我只能这样做,就算你报答一回我吧!

  姚夫人决定这样做了,就不想太迟疑。她还有一个幻想,就是能很快和云生完成这件事,很快就能有身孕。那样,在外人看来,就不会有任何闲话可说,因为男人刚刚走啊。那样,一切就都会神不知鬼不觉了。

  在商家妇人流传的故事中,也有许多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情。可她不是偷情。

  仆佣jīng简了,家里冷清了,那件事也决定要做了,但姚夫人不想让别人看出她有什么变化。一切都是依旧的。就是对郭云生,也依旧是既疼爱,又严厉。姚夫人甚至对他说:“云生,以后你就不用跟着认字了。家里人手少了,你得多操心张罗事。你认了不少字,当伙计,够用了。”

  郭云生很顺从地一口答应。果然,不声不响张罗着做事,整天都很忙。

  到了傍晚,司厨的女仆封了火,回家走了。看门的瘸老头关闭了门户,拖一张chūn凳出来,躺在门dòng里凉快。这也都是依旧的。

  姚夫人呢,也依旧同女儿水莲、女仆兰妮,还有云生,在自己的院子里乘凉,说话。只是,乘凉比以前要长久些。久了,女儿嚷困,她就叫女仆先伺候小姐去睡。头两天,女仆伺候小姐睡下,还要出来。因为还要等着伺候夫人。后来姚夫人就说:“你不用出来了,就陪了她,先睡,她小呢,独自家睡,害怕。”

  就剩下她和云生了,她依旧说着先前的闲话,都是很正经的闲话。那时已过了六月初十,半片月亮升高的时候,入夜已久。姚夫人终于说:“凉快了,我们也歇了吧。云生,你去端些水来,我洗漱洗漱。”

  她说得不动声色。云生也没有觉着怎么异常,起身就往厨房打水。云生走后,姚夫人就把脸盆脚盆,都拿到当院。等云生提来半小桶温水,她就平静地说:“等我洗漱完,你拾掇吧,不叫兰妮了。”

  她洗了脸,漱了口,就坐下来,慢慢脱鞋袜。这时,云生背过了脸。她装着没有发现,仍慢慢脱去,直到把两只光脚伸到脚盆,才尽量平静地说:“云生,倒水。” 云生显然很紧张,慌慌地倒了水,就又背过脸去。姚夫人只是装着没有看见,慢慢洗自己的脚。良久,才喊云生,递过脚巾来。云生很是慌张,但她依然像浑然不觉。

  洗毕,又尽量平静地招呼云生:“来,扶我回屋去。”

  云生扶着她走,她能感觉到他紧张得出着粗气。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表示。扶她走到屋门口,就对云生说:“你赶紧去拾掇了,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得早起。”说完,就将屋门关住,上了闩。

  在屋里,她听着云生慌张地收拾洗漱家什,又听见他踏着匆促的重脚步离去了。

  一切都像原先谋划的那样,没有出现一点意外。其实,这哪里是她的谋划?都是从那些偷情故事中捡来的小伎俩。

  姚夫人忽然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真是太可怜!要qiáng如她,居然要费这样许多心思,去引诱自家的一个小男仆。这分明是在学坏,又要费这许多心思和手段,显得不是有意学坏。她不愿意这样!可她想痛哭,也不能哭出声来。她不能惊动睡在西头闺房里的女儿。她夜半的哭声,早已经叫女儿厌烦了,因为被惊醒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从七岁起,她就叫女仆陪了女儿,睡到西头的闺房,自己独个留在东头的卧房里。她住的这是一座排场的五间正房,母女各住两头,不是放声大哭,谁也惊不醒谁的。可在寂静的夜半,她是多么想放声痛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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