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78)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孙北溟忙问:“老东台,你这是从何说起?”

  “局面既已好转,你就不要着急退位了,成不成?”

  “津号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是无颜再继续领东了。再说,我已老迈,也该回乡享受些清闲。”

  看来,老太爷的苦肉计已经开唱。可如此开头,陈亦卿真不知怎样插进来扮他的白脸。正犯愁呢,就见老太爷并不理他,只顾自家说话:

  “在我面前,不要说你老迈,我不比你老?你要老把津号的事放在心上,那我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愿听老东台高见。”

  “那你就下一道罪己的告示,发往天成元驻各地码头的庄口。要是还嫌不够,就言明自罚半厘身股。这样受过罪己,也就了结了这件事,无需再牵挂了。如何?”

  孙北溟听了,先愣住,仿佛不知该如何回答似的。

  陈亦卿也吃了一惊。这不是他给老太爷出的那个主意吗?老太爷当时一口回绝,不愿采纳,怎么又采纳了?采纳当然好,可也不能这样没有一点铺垫,忽然就甩了出来吧?看来,他得扮红脸,便赶紧说:

  “津号的事,还没有查出眉目,就叫大掌柜受过,怕不妥吧?”

  孙北溟好像才醒悟过来,忙说:“我是领东,字号出了这样的事,受过罪己,那是应该的。

  只是……”

  老太爷就说:“只是什么?不想罚股?”

  “我是说,罚半厘,跟没罚一样。叫下头的老帮伙友看了,像在唱戏,能警示了谁?要我自罚,就跟邱泰基似的,也罚二厘身股吧。”

  陈亦卿说:“西帮中的大掌柜,谁受过罚?孙大掌柜出于大义,敢于自罚,已经是开天辟地了。罚多罚少,都在其次。只是,孙大掌柜作此义举,还是缓一缓,等津号事件查出眉目再说。” 孙北溟说:“查出眉目吧,五娘也不会生还,刘国藩也不能再世。我既是领东,出了这样的事,受过罪己,理所当然。出事已有些时日了,我也不想再迟疑。要叫我自罚,还是不能少于二厘!少了,跟没罚一样。”

  老太爷说:“那就算我们东家罚你吧。这是头一回,就罚半厘。若要二次受罚,加至一厘,第三回,再加至二厘。事不过三,三次受罚,就需退位了。我看,这很可以作为康家商号的一条新规矩,定下来,传下去。二位看如何?”

  陈亦卿心里说好,嘴里却不便道出。

  孙北溟说:“我看甚好。只是,此规矩因我有过而立,要在后人中留下骂名了。”

  陈亦卿忙说:“哪里会是骂名!西帮大掌柜中,你是自责罪己第一人。人孰能无过,有过而敢于罪己,也是美德美名。日升昌的开山大掌柜雷履泰,他也不是没有过失,可骄横如他,哪会罪己?他的功绩与他骄横跋扈的名声,也就一道流传下来了。你们二位巨头,为西帮大掌柜创立新规矩,那将会是流传后世的美谈。”

  老太爷哈哈一笑,说:“陈掌柜,你也不用捧我们了。我和孙大掌柜又不是蒙童,还要你哄?孙大掌柜,你既已赞同这个新规矩,那你老兄要想退位,可还得加饭努力,再给我惹两次祸吧?”

  孙北溟说:“我再惹这样两次祸,还不把你们康家毁了!”

  老太爷说:“毁了,那也活该,谁叫我选了你老兄领东呢!我这也算是有头有尾了。当年,你老兄初出道时,往奉天开办新号,两败而归,我也是给了你第三次机会。现在,你要告老退位,也得过我的三道关。”

  孙北溟说:“你这是什么三关,惹祸再三,岂不是要毁我?”

  老太爷说:“那你老兄执意要退位,岂不是要毁我?”

  陈亦卿见一切都圆满了,忙说:“二位老大人,谁也不用毁谁了,赶紧开席吧,再迟,鲜蟹也不鲜了。”

  这顿蟹,吃得很惬意。席间,孙大掌柜果然不再言退位。老太爷提出,天也凉快了,还是去一趟苏州、上海吧。孙北溟也答应了,说沪号太弱,总是他的一块心病,去趟上海是必要的。

  事后,陈亦卿问老太爷:“怎么又采纳了我的主意?”

  老太爷说:“你的主意好呗。”

  “事先,老太爷可是说,主意好是好,就是不能用。怎么又用了?” “不想叫用,是咋?”

  “我是想知道,老太爷为何这样英明?”

  “陈掌柜,你不用这样讨好我。”

  自己的主意被采纳,陈亦卿当然很高兴。只是,老太爷将自己的主意,还是化成了他惯用的手段,同以往的仁义钩挂起来。提及当年的知遇之恩,孙大掌柜当然不能再固执了。

  成了jīng的老太爷,总算将孙大掌柜稳定住了。可看两人间那一份仁义,日后也别指望有什么大的变局。

  孙北溟初出道时,康笏南也是刚刚主持家政不久。所以,他血气方刚,雄心万丈,常将“财东不gān涉号事”的祖训丢在一边,喜欢对康家的票庄、茶庄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那是咸丰年间,天成元票庄正在爬坡,在西帮票号中间,还挤不到前头。就说驻外的庄口,还只有十几处。整个关外,没有康家的一间字号。太谷第一大户北村的曹家,正是在关外发的迹,那里曹家的势力很大。虽同为太谷乡党,康笏南却偏想到关外插一腿。他就不断撺掇天成元的大掌柜:在关外做生意的太谷人那么多,为何不到奉天府开一间分号?不用怕曹家!

  不要怕曹家,这话可说得够狂妄。

  太谷曹家,是于明末时候就在关外的朝阳发了迹,渐渐将商号开遍了赤峰、凌源、建昌、沈阳、锦州、四平街。入清后,它正好顺势进关发展,成为西帮中最早发达的大家。到咸丰年间,曹家正在鼎盛时期,它出资开办的各业商号,散布全国,多达六百四十余处,雇佣伙友三万七千多人,生意“架本”,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流动资金,就有一千万两之巨。西帮做生意尊人本,凭信誉,所以“架本”总是比“资本”大得多。但曹家的商业“架本”如此之巨,却也是惊人的。所以,年轻的康笏南说“不用怕曹家”,天成元的老总们听了,心里都发笑:我们凭什么能不怕人家!

  但康笏南主张自家的票庄到关外设庄,也有他的见识:曹家虽然财大势盛,商号遍天下,但曹家却还没有开票号。在咸丰年间,曹家除了经营杂货、酿造、典当、粮庄这些老行业外,最大的主业是曲绸贩运。曲绸产地为河南鲁山及山东一些地方,其销路主要在口外关外,几为曹家所垄断。曹家生意做得这样大,资金流动也必然量大。曹家涉足金融生意的,只有账庄。账庄只做放贷,不做汇兑。所以,在关外开一间汇兑庄,不正好大有生意可做吗?

  天成元的老总们都不信:曹家就那样傻,叫我们挣它地盘的钱?

  康笏南就反问:曹家也不是天生的第一大户吧?它的先人也是卖沙锅起家吧?

  字号推脱不过,就答应到奉天府设庄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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