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觉得这是个暗语,他无法破译其中的机密,只能揉掉它揣进口袋里。但课堂里仍是群情激动,这帮人像是一股地下的岩浆,热气腾腾,无法抑制。他简直猜不出哪儿出了差错,一心只想着下课后好好研究研究。在他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这是罕见的。他只能停止讲课,默默地望着这拨人,这一招,往往是最厉害的杀手锏,这下,小条子不再像飞机那么飞来飞去,但传送转入地下。居然有人故意发出怪声,打个哈欠,作为掩护,校长刚一转身,另一头就又踊跃地传了几张纸条。
"好呵!一组掩护,二组进攻。今天怎么回事?"校长愤愤他说,铃一响,他就拂袖而去。
大家原以为他会去雷老师那儿兴师问罪,但雷老师那儿一直是多云转唷,不见任何动静,这才想起,校长才不会给自己脸上贴上"无能"二字呢!最后一节自修课时,雷老师夹课堂"督战",忽然瞥见讲桌上有一张画得五颇六色的请柬,她看了一眼,问:"同学们,今晚为什么想起开联欢会?"
"为了祝贺一件喜事!"耗子嘴快。
"喜事?请谈具体些。"雷老师不解地问。
"晚上再谈如何?"huáng潼插了一句,"请一定光临!"
"是不是为郭顺妹同学庆祝?"雷老师问,"她经过补课,快成数学尖子了。谁说女孩子学数学不行?一样可以学好。笑什么?我说过那句话的,同学们,朽木不可雕这话没错,因为郭顺妹不是块朽木!"
耗子耍小聪明,四下悄悄地传播他的观点:"喂,雷老师在卖关子,她以为我们不知道那件喜事!"
晚会终于按时开始,洁岚一直盼望出现奇迹,期待着潘同会突如其来地站在她面前,用纯正的英语打个招呼。但是,直到主持人huáng潼宣布晚会开始,那奇迹仍是虚无缥缈的一个梦。
"今晚是'雷老师'之夜!"huáng潼响亮地说。
研究了一下午初二(1)班动向的校长也赶到这儿来找答案。他听到此话,不禁问道:"怎么?今天是雷淑敏的生日吗?"
耗子说:"不,今天是祝贺雷老师评到高级职称。"
校长笑了笑,笑得尴尬,他还取出手绢擦额头:"这,这是个误会!"
"那么,我怎么听到您对雷老师说,'职称的事定下来了,是按你的意愿!'"耗子哇哇大叫,喊冤枉似的,"难道是耳朵欺骗了我吗?"
雷老师站出来,看来,她是一门心思来参加晚会的,头发也jīng心梳理过了,没穿灰乎乎的外套,只穿件暗红色的羊毛衫,再加上修长高挑的身材,真像一位叫江姐的女英雄。她说:"你的耳朵很灵敏,准确率百分之一百,职称的事是按我的意愿。因为我觉得高级教师应该是个全面的称号,在我还没有赢得学生的信任时,它不过是个空架子,我不需要空架子。"
一片掌声,热烈得像密集的雷雨,又像万马在奔腾。
洁岚忽然感觉心里有东西亮了一下,高尚永远是高人一等的,它能让人分辨出它的顶天立地。与肖老师的妥协相比,洁岚深深地为雷老师耿直的不妥协感动。
歌声响起来了,歌词是下午在课堂上满天飞的小纸条凑成的。
亚克西,亚克西
什么亚克西,
我们的班主任亚克西,
亚克西,亚克西,
数学亚克西,
代数几何统统亚克西!
今晚的节目居然全部与数学沾上边的,仿佛是一堂数学启蒙课。即便是耗子表演翻跟头,也同数学勉勉qiángqiáng地挂上了钩,叫做"跟头加法"。先翻五个跟头,然后再翻五个跟头,最后一气翻上十个跟头,那道加法就算做对了。耗子的跟头翻得已达专业水准,据说他从未勤学苦练过,这方面有天赋,因而许多女生猜测他前世是个猴子。
huáng潼没演库尔班大叔,他解释说演的次数多了,腻了,激情出不来。因此他换了个角色演,演一个数学教师,他的开场白是:亲爱的同学们,数学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将来,我们同外星人jiāo流也将用密码,数字……
校长就坐在洁岚身后,他同huáng潼打过几次jiāo道,这次总结性地说这个学生不错,又问这一场戏是不是真在一堂历史课中酝酿出来的。他点着头,一脸释然,因为这个结论无损于他校长的光辉形象,他或许还能在某教育刊物上刊登这一实例。那里常常登些枯燥的文章,这一个实例一刊登就会脱颖而出,作者也会成为理解中学生的专家。
huáng潼已演毕,正朝愣怔着忘掉鼓掌的洁岚扮个凶狠的鬼脸,他很兴奋,耳朵一红一白,有人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白雪!大家全都大笑起来,雷老师也笑得肩膀乱颤,其实这话放到平日讲,就会淡而无味的,只是今天大家都处在一种止也止不住的亢奋中,再一般的话也变得有滋有味。
联欢会刚开到高cháo时,守门的校工气急败坏地沿着走廊跑过来,放开他的大嗓门叫道:"郑洁岚在不在?加急电报!"
电报是苏州的哥哥打来的,电文很长,即使在一纸电报中,他也要维护兄长的威望:因杂事过多,没有空管理零碎小事,故那个首饰盒遗忘在刘晓武宿舍内,望收电后速去电车十八场宿舍找。切切,请勿耽搁。
洁岚无法,只得退场,她总怕叶倩玲阿姨的一份心意被辜负,被忘个gāngān净净。当她只身走出教学大楼时,仍能听到教室里传出的欢乐声,她留恋地回头望望,然后一鼓作气地走了起来。
出大门不远,她正想穿马路,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来:"洁岚!郑洁岚!"
原来是潘同。她快乐地叫道:"终于把你请来了!快进去吧,联欢会刚开到一半。"
"开什么玩笑。"他说,"我哪有空开联欢会,我要去妈妈教研室取一本书!"
他永远是个大忙人。即使他无事可做,也不可能承认可以轻松一下。因为他欣赏自己皱着眉头埋怨时间不够用的忙人风度,觉得这是特色。这样,他就永远比别人伟大。
两个人在冷风中站了一分钟。潘同这种男生气质超群,令人难忘,但适合人去远远地想念他,因为一旦站在他的近处,他的傲气会让人感觉自己一无是处,多么无能,他有种高人一筹的优越感。
"那,我走了。"洁岚说,"你的时间太宝贵了!"
他吃惊地瞪大眼睛瞧着她,那神态十分可爱,像一个同她平起平坐的男孩,"你,你也那么忙?讲两分钟话也不行的吗?"
"请讲吧,"洁岚说,"一天有二十四小时呢。"
"好吧。"他恢复了胸有成竹的神气,"本人十二月三十一日生日,邀请你那一天参加我的生日派对,也算辞旧迎新。"
"我争取一定来。"洁岚说。
"到时再叙!"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表,似乎在衡量两分钟是否已经到了,"会节约时间的人是最聪明的人,我看我们届时再谈,放开了好好谈。""这位未来的伟大人物,世上少有的聪明人就匆匆离去。洁岚定了定神。向一位联防队员模样的人打听去电车十八场的走法。好些天不见刘晓武了,她有意忘却他的脸和手势,但他那灼热的话语却仍难以忘尽。只要一涉及"爱情","恋爱"这些字眼,那些袒露的甜得腻人的话便又变成一种回味,在心里重温了一遍。她暗自发誓永远不见这个夺走她平静的人,但她心里从不恨他。现在想到即将又要去敲他的门,她不禁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