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俱乐部_秦文君【完结】(6)

2019-03-10  作者|标签:秦文君

  "他否认吗?可我是亲眼看见的!"洁岚也急了,"烟头还冒烟呢!"

  "我不知道相信你们哪一方。"郭顺妹很难过,"我很矛盾。"

  "我不会造谣的,从来不会。"

  "可是,huáng潼说,那是有人存心同他捣乱!他还说,查出是谁他要同那人决斗!"

  洁岚清楚自己被卷入漩涡。在父母身边时,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她也不怕,有慈爱的父母担着一切,可在这儿,她自己得一手撑天,她忽然觉得无法承受这压力,一时间,急得眼圈都红了。

  郭顺妹叹了口气,说:"算了,事情已出了,huáng潼比你压力更大,学校可能要处分他。"

  果然,huáng潼没来上第三节课。校长室就在这一层楼上,从那里隐隐约约传来huáng潼激烈的争辩声,可惜,听不出他说话的内容。整个班级的人都预感到huáng潼这库尔班大叔出事了,连上数学课的雷老师,讲着平面几何,一下子就断掉了,屏声敛息地听着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动静,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她努力在课堂上站得笔直,但有些掩盖不住的不自然,下课铃响时,她把目光停在洁岚脸上,几秒钟后才不易察觉地朝她点点头,径直回办公室去了。

  很晚了,huáng潼才被准许回教室,他的嗓子全哑了,人显得很疲乏,见大家围上来,他就一个劲地苦笑说:"说我态度不好,多新鲜,给我弄个假证,说我在教室里抽烟,还要我默认下来。"

  "找证人当面对质嘛!"有同学叫起来,"库尔班大叔不是吃素的!"

  huáng潼苦笑笑:"说是要防止打击报复,不能公开嘛。想想,库尔班大叔的智商也不至于那么低,明知道学校规定不能抽烟,还会大模大样地把烟头扔在教室里!"

  "就是嘛。"又有人声援,"造谣的同学也太蠢了,智商准保只有五十!"

  "还说从我课桌里发现烟斗。奇怪,演大叔时的道具变成罪证了!"

  洁岚再也坐不住了,慢慢地站起来,挪到门口,大步往外走。她不知自己该去投奔哪儿,但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不由自主地坐了车,径直到了刘晓武他们的车队。那儿停了几部车,但售票员一张张脸都是陌生的。她又去调度室张望,里面一个胖胖的老头叫道:"喂,你有事吗?"

  "我……找人。"洁岚小心翼翼地说,"找刘晓武!"

  "哦,这儿找不到他的,"老头审视着她,差点没让她掏出户口簿来,"他今天下午旷工半天。"

  "旷工?"

  "对,他自作主张,每周一下午都旷工半天!"老头怒气冲冲一挥手,"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对证,他就在区业大里混,离这儿两站路!"

  那老头的话让洁岚感到一阵阵的不安,仿佛四周全是危机。她看了看表,知道赶回去上课已经太晚了,于是索性跳上电车,寻到了区业大。业大的门紧闭着,看门的是一个脸相敦厚的北方人,他告诉洁岚,刘晓武正在上课。

  "那……"洁岚迟疑着。

  "你坐着等一会儿,还有半小时就打下课铃了,"那人说,"你也是黑龙江回来的?不容易!你父母到东北插队,你们又回上海来插队!哈哈,都是走南闯北的。"

  洁岚坐等在那儿,不时地抬起手腕看手表,手表嘀嘀嗒嗒走着,一下子又勾起她的回忆。这块手表是去年爸爸送给她的,爸早就许愿,待到她进中学时给她买块表。一个星期天,爸去地区买表,吃午饭时才回家,回家后他便忙着整理下午去广州出差的行李。洁岚索然无味,几次间爸几点钟了,想引起爸的注意,可是爸爸笑笑,就是不提手表。她生气了,想到爸一定是忘记买表了,所以躲在小屋里看书,爸跟她道别,她也爱理不理,直到爸走后,她才发现桌上有块亮铮铮的手表。

  爸爸为什么不把手表当面送她?后来她问爸,爸就笑;妈解释说,爸特别喜欢女儿,所以故意逗她,现在想来,爸真是世上最聪明的父亲,这块手表就此变成了一个纪念物,有它在身边,她会感到自己是个被人珍爱的女孩。

  终于,下课了。传达室的北方人自告奋勇去把刘晓武找了来。他进门见了洁岚,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她的肩,仿佛她是个幻觉,一松手就会逃走似的:"是你!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出现!"

  刘晓武的大手那么有力,热乎乎的,却抓得她肩快要散掉了,她掰汗他的手。

  "对不起,我大激动了!"刘晓武说,"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有事吗,等了一堂课吗?"

  他问了一连串问题,也不等洁岚回答,就又旋风般地跑回教室去了,顷刻之间又奔回来,宣布说:"我请了假了,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做自由人。喂,你去过外滩吗?我们到外滩去!"

  他们坐车去了外滩,huáng浦江畔停靠着各种游艇和轮船。有的轮船本身就是一家商店,长而宽的舷梯加上宽宽的跳板,直伸到江岸上。沿着这一条街走,一边可以饱览huáng浦江水上的风光,另一边则是高大的建筑,这些建筑是许多年前列qiáng造下的,这地方三十年代时是外国公共租界地。走到一个新建的音乐喷水池边,洁岚提议坐一会儿,因为一路上刘晓武就只是领着她走路,不说话,脸上也没表情,沉闷中她简直走不动了。

  坐下后,刘晓武才打破沉默说起话来,他的口才仿佛只有在身体别的部位都安顿下来时才能调动起来:"热不热?我猜不透你怎么能找到我的,所以一路上都在费脑筋!"

  洁岚笑笑,遇事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找这个人,待到真正碰见时,又觉得彼此原来很陌生。她把经过说了一遍,又问:"为什么你去读书要算旷工呢?"

  "他妈的,头儿们不同意我上业大!你碰上的正是我们的大组长,顶头上司!"

  "读书是好事呀!"

  "理由是说工作不对口。岂有此理,哪有什么售票员专业!关键是他们不相信我会有出息。以为我这外地的中学毕业生没水平,是装时髦。"刘晓武说,"真是没劲,这儿的人并不理解我们。有时,想想真寒心,四周全是谈不通的生人!"

  "你也有这种感觉?"洁岚说,"跟我的一模一样!"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刘晓武轻轻地吟诵着:"我母亲在我很小时就教我念这个,她留恋上海,希望我在这儿扎下根,其实作为我,在哪儿也无所谓。"

  坐在绯红的夕阳下,听着不时传来的粗犷、忧郁的齐秦式歌调的曲子,洁岚有些顾不上伤感了,仿佛灵魂已飞走了,而坐在那儿的只是个空空的壳,落寞地观看着灵魂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刘晓武挥着手说:"那算什么?今天下午很快乐,我们就快乐些。你找我,一定有事吧?"

  洁岚这才想起原意,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刘晓武点着她说:"你单纯得像清水,介入到这里面去,会把人都得罪光的。你现在就得去跟那个郭顺妹说,让她千万不能bào露你!否则,全班同学都会恨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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