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王常、马武率千余人下山,一路狂奔,在云杜将官兵堵个正着。官兵正一路搜括掳掠,好不快活,都盼着路再长一点,秋风再多打一点,怎想到贼胆包天,居然敢主动送上门来。官兵猝不及防之下,又闻喊声四起,不知敌有多少,已是未战先怯。王匡率众前后冲锋,官兵惨败。扁祁见阵形大乱,再也无法指挥,只得率残部往北láng狈而逃。
绿林军清点战场,杀敌数千人,尽获武器辎重。可怜官兵一路辛苦搜括,结果却白白为绿林军做了嫁衣。绿林军大胜之后,便准备带着辉煌的战果,回山庆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王常却力驳众议,坚持继续追击。王匡、马武不许,王常大怒,自率部曲穷追而去。
扁祁已逃出十多里之外,正庆幸老命得保,却再遭王常遮击,残部顾不上保护主帅,溃散而逃。扁祁乘坐马车,本为显摆威风,此时却成了逃跑的障碍。绿林军用铁钩钩住马车,马车顿时不得动弹。马车上本来载有三人——车夫,扁祁,骖乘(相当于保镖)。车夫早已跳车而逃,骖乘却一心护主,左挡右刺。骖乘武功虽高,也架不住乱剑捅死老师傅,绿林军数十剑齐发,顿时将骖乘戳了个稀烂。
扁祁见自己沦落为光杆司令,不由面如土色,心知今日便是死期。王常举剑砍向扁祁,扁祁长叹一声,闭目等死。王常却又停住剑,再砍再停,再停再砍。剑风乍响时,扁祁为之心碎;剑风乍止时,扁祁为之憔悴。
王常还剑入鞘,命扁祁睁开眼来,对其大吼道:“给条活路行不行?”
扁祁心中一愣,暗想该求饶的应该是我才对,你小子怎么抢我的台词?转眼却又明白过来,自己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封疆大吏,这些流民并不敢和朝廷公然作对,因此也不敢贸然残杀自己。
扁祁想通之后,擦汗不迭,拱手道:“诸公不忘朝廷,某心深感,必上书天子,使诸公早归故里。”
见王常不杀扁祁,随从们不答应了。王常道:“我自有理会。”伸手取出一箭,折去箭头,拉弓而she,正中扁祁胸膛。王常对扁祁道:“我she你无罪。”
扁祁竖起大拇指,赔笑道:“she得好,she得好。”
王常如此羞rǔ扁祁,也算对随从们有了一个jiāo代,于是送扁祁上路。扁祁打马而逃,头也不敢稍回。随从问王常,为何不索性杀了狗官?王常见都是亲随,也便掏出心里话来,道:“天下事尚不可知,谁知道绿林山究竟能撑多久!无论如何,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正所谓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经过此番大胜,绿林军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能打,于是胆气大壮,野心也随之膨胀,再也看不上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小乡小聚,转而攻击比较大一些的城市,譬如竟陵,又转击云杜、安陆,大量抢掠妇女(原因不详),还入绿林山中,数月之间,规模迅速壮大到五万多人。
再说青徐二州的樊崇军。樊崇军同样诞生于四年之前,最早由樊崇创立于山东莒县,队伍仅有一百余人,一年之后,青、徐二州大饥,流民蜂起,都久仰樊崇勇猛之名,纷纷前来依附,很快规模便达到一万多人。接着,逄安、徐宣、谢禄、杨音等人也率众前来投奔,合兵一处,共计十多万人。和绿林军相比,樊崇军的组织更加松散,管理更加混乱,既无文书,也无旌旗,更加谈不上什么建制,命令也都是口口相传,军中只有两条最简单的法令:“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赔医药费)。”彼此之间,则以“巨人”相称呼,类似于今天互相称呼同志。
尽管樊崇军实力远在绿林军之上,但其境遇却不如绿林军来得滋润。绿林军摊上了扁祁这么个软柿子,而樊崇军的对手却是北海太守田况,出了名的硬骨头。
樊崇军聚众不久,身为北海太守的田况便擅作主张,募集北海境内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共得四万余人,打开武库,分发兵器,积极备战抵御。樊崇军流窜于青徐大地,所向披靡,唯独不敢闯入北海郡界,他们也知道田况不好惹,自觉绕道而行。
田况守疆护土,保得一方太平,但他却并不以此为满足。田况有能力,更有野心,他已经觉察到,天下将乱,不是小乱,而是大乱。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他将抓住这次机会,匡扶新室,中兴社稷,从而名垂青史、永传不朽。正是在这样的野心驱使之下,田况才敢赌上自己的仕途,乃至全家性命,不顾朝廷禁令,开帝国之先河,擅自召集民兵,组建自己的部队。
当青徐大地被樊崇军糟践得千疮百孔,只有北海郡得保完璧,这自然引起了王莽的注意,并给王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田况也把握时机,以退为进,上书为擅自发兵请罪,并请朝廷恩准自己戴罪立功,出界击贼。王莽乐得顺水推舟,于是准奏。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扁祁便是最好的例证。反观田况,则治军有方,严申纪律,赏罚分明,并与众人刻石为约,以示公信。田况所招募的士卒,皆是良家子弟,田况对他们训话之时,不唱卫国的高调,只说保家的重要。士卒们土生土长在这片大地,见家乡遭樊崇军残害,早已是满心愤恨,略一动员,便个个热血沸腾。
士卒既已归心,指挥起来则如臂使手,如手使指,无不如意。田况率众越境讨贼,四万士卒如出笼猛shòu,奋勇争先,所向皆破。王莽闻报大喜,任命田况代领青、徐二州州牧。田况由此仕途三级跳,一跃成为青、徐二州的最高长官,统筹部署,再无掣肘。在田况的qiáng大攻势之下,樊崇军一败再败,一逃再逃。
总之,在地皇二年岁末,南方的绿林军士气正旺,而北方的樊崇军则开始出现崩溃的迹象。与此同时,也有两份加急奏章摆在了王莽的案上,一份来自青、徐二州州牧田况,一份来自荆州牧扁祁。田况说,陛下,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扁祁说,陛下,我一个人搞不定!
王莽早已下了调动中央军围剿流民的决心,而这一决心,并不会因为这两份奏章而改变。此时的王莽,对于天下局势依然乐观,因此并不打算派遣中央军主力,只是作了如下部署:命景尚、王党领兵两万,前往青、徐二州,联合田况围剿樊崇军;命严尤、陈茂前往荆州,征剿绿林军。
景尚和王党二人,皆年轻气盛,一个官居太师羲仲,另一个官居更始将军护军,正处于仕途的上升期,突然得到这么一个升官发财的良机,自然大喜过望,美滋滋地领命而去。至于严尤和陈茂二人,对这一任命却大不乐意。此时的严尤,大司马一职早已被撤,时任纳言大将军,陈茂同样担任过大司马,而且是严尤的前任,时任秩宗大将军。两人都是四朝老臣,资历深厚,又都做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在朝中拥有相当的话语权,两人面见王莽,严尤一开口就直言不讳,陛下命我二人前往荆州剿贼,然而兵呢?王莽很淡定,道:“君二人各领吏士百余人,到部募士就可以。”严尤和陈茂听到这一回答,面面相觑,既不给兵,又不给粮,一切都要等到了荆州,再临时征集粮草,招募士卒,这是哪门子的指挥?严尤无言苦笑起来,他知道,这是王莽在特意给他穿小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