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着这桩光天化日之下的血腥bào力,荀杜属下幕僚皆为之目瞪口呆,吓得不敢动弹。刘秀拔出荀杜之剑,割下荀杜头颅,提头大呼道:“王莽败亡,指日可待。刘伯升起义兵,复汉室,乃天下所望。今降者免罪,不降者,视荀杜之头。”
众人见荀杜已死,而官府的援兵久也不来,顿时心灰意冷,于是皆降。
【No.5 倾城之乱】
刘縯和刘秀自起兵以来,湖阳乃是他们攻下的第一座城池,而第一次通常总是兴奋而难忘,乃至于手脚仓皇。大军一入城内,刘縯便忙于接管县衙和武库,刘秀则率两名亲随,入县狱释放樊重一家。老头子樊重见了小外孙刘秀,又羞又怒,摆出一副烈士的气节,拒绝出狱,大呼道:“我不要你来救。”樊宏烦透了老头子的惺惺作态,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你就知足吧,还好来的是文叔,倘若是伯升前来,那就不是来救你,而是要来杀你了。”樊重怪眼一瞪,“他敢!”说完,又觉底气不足,心虚地问刘秀道:“他敢吗?”刘秀点点头,樊重惶惶地闭了嘴,不敢再耍老爷脾气,这才乖乖出狱,一路上健步如飞,追也追不及。
刘秀送别樊重一家,已是暮色将晚,于是徐徐打马而回,前去和刘縯会合,迎面撞见一群群喝得烂醉的士兵,在街道上大呼小叫,踉跄而行,刘秀微笑看着,仿佛因了他们的快乐而快乐。然而,刘秀越走越感觉不对,湖阳明明是和平接管,怎么却满城尽是哭声和叫喊?再往前走,便看见施展bào力的大兵,惊慌逃奔的人群,被损毁的店铺房屋,远近呼应的冲天火光,纯乎一副末日之城的景象。刘秀大怒,又听见街旁一户人家内传来妇人凄厉的惨叫,刘秀踹门而入,便见一位士兵正将妇人按在身下,其余十多名新市兵则围在榻前,为同伴呐喊起哄。一个婴儿被远远抛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刘秀两眼血红,大吼一声:“住手。”一名士兵闻声凑了过来,嬉皮笑脸道:“朋友,别急,等一会就轮到你了。”刘秀一巴掌将士兵扇翻在地,一脚踩上,怒喝道:“你们是谁人部下?胆敢为此禽shòu之举,可知军法?”
十多名新市兵见同伴遭袭,纷纷转身,一齐打量刘秀。他们并不知道刘秀是谁,当时也没有军衔和军服可供识别,在他们眼中,刘秀无非脸白一点,胡须修剪得漂亮一点,衣衫光鲜一点,除此之外,也就是一个寻常青年而已,没什么好顾忌的。十多名新市兵于是拔剑在手,步步紧bī过来,而榻上那哥们,则超然物外,浑不以刘秀为忧,自顾伏在妇人身上,继续挺动不休。刘秀热血上涌,也不管对方人多势众,拔剑便要和他们对砍。好在刘秀的两名亲随,都是由刘縯jīng心挑选而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刘秀不出事,大事小事都不能出。两名亲随眼看便要火拼,刀剑无眼,万一刘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无法向刘縯jiāo代,于是不由分说,架住刘秀便往外走,一路架回县府,这才放手。
刘秀回到县府,余怒未消,召集了数十人马,便要杀将回去,将那些兵卒就地正法。刘縯闻讯赶来,问明情形,将刘秀叫到内室,屏退左右,郑重说道:“你不能去。”
刘秀以为刘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于是笑道:“长兄多虑了,那些新市兵不过十来人而已,我带数十人马,完全足以应付。”
刘縯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你这么逞一时之快,杀几个新市兵事小,引发内讧怎么办?新市兵和平林兵,我们好不容易才请来,这一内讧,等于前功尽弃。少了新市兵和平林兵,想要恢复高祖之天下,只怕难矣!听我一句,眼下还是忍耐为上。”
刘秀急道:“忍耐?你出门看看,城中是怎样的惨状!不仅新市兵和平林兵,就连刘氏子弟和宾客,也照样在烧杀抢掠。如此乱象,不杀一儆百,如何止得住?”
刘縯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而这一细微动作,未能逃过刘秀的眼睛。刘秀望着刘縯,眼神中有前所未有的痛苦,他似乎完全心碎了,喃喃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刘縯心知自己让刘秀失了望,黯然叹道:“你不为主帅,怎知其中的艰难。从来就没有容易的决定,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有人牺牲。有时候,便不得不舍小就大,舍近求远。我为天下,岂惜小民哉。”
刘秀争辩道:“这一路,还将有无数个湖阳,还将有更多无辜黎民。如果都像今天这样,一路残破掳掠过去,这哪里是复国,这是祸国呀,长兄!”刘秀越说越激昂,又道:“如此残bào得来的天下,宁可不要也罢。”
此前说话,兄弟两人都是有商有量,而刘秀方才所言,却已经变得火药味十足。反观刘縯,以为刘秀最多只是发几句牢骚,所以一直大度包容,而现在刘秀却开始质疑整个复国行动,这已然跨越了刘縯的底线!刘縯脸色铁青,拍案而起,怒视刘秀,大骂道:“混账!你一个小娃娃懂得什么?”
兄弟俩共处二十多年,一向亲爱,从来没红过脸,这可是刘縯头一遭对刘秀疾言厉色,痛加斥责。刘秀毫无惧色,顶嘴道:“他们残破,而你纵容,他们掳掠,而你默许。真正jian污那妇人的,不是那些新市兵,而居然是你。”
刘縯气得浑身颤抖,咆哮道:“你再说一遍!”挥拳便要殴打刘秀,刘秀丝毫不肯退让,昂首挺胸,怒道:“你既然敢做,为何又不敢认?”
刘縯和刘秀在这边高声争吵,早有兵士报知刘稷,刘稷大惊,连忙前来劝架,然而一进室内,便见刘縯和刘秀相对而立,距离之近,间不容纸,彼此怒目而视,如同不世之仇,谁也不肯稍退半步。刘稷一看兄弟俩这气场,知道自己镇不住,又赶紧派人将刘良请了过来。刘良毕竟是叔父,面子大,辈份尊,一来便qiáng行插入,硬生生将两人分将开来,命两人坐下,自己则居中而坐,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今离长安还有千万里,怎么你兄弟二人就已经不能相容了?”
几乎就在同时,刘縯和刘秀都要开口说话,为自己辩解,刘良伸手止住,道:“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只和我说话。我问到谁,谁便开口,另外一人不许插话。不然,又将陷于没完没了的意气之争。文叔你先说,伯升怎么得罪你了?”
刘秀愤愤答道:“昔日汤武自葛始征,救民于水火之中,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所以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当年高祖攻入咸阳,秋毫无犯,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唯恐高祖不为秦王。所谓王者之师,理当如此也。今王莽无道,民心思汉。我等兴举义兵,吊民伐罪,光复汉室,当以王者之师自期,使民之望我,若大旱之望雨也。然而汉军一入湖阳,便烧杀抢掠,涂炭生灵,为害更甚于王莽,徒令天下齿冷失望。汉军民心既失,虽能得意于一时,而终不能久长也。”
刘良颔首道:“文叔所言,大有道理。伯升,你又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