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怯怯问道:“皇位一旦旁落,刘縯岂能坐视?”
朱鲔道:“对此你不必担心,我等自有对策。我只问你,立你为帝,你肯是不肯?”
刘玄依然不敢答应,推辞道:“小子无德无能,虽蒙三位将军抬爱,然则何以能服众人?”
殊不知,朱鲔等人图的正是刘玄无德无能,易于控制,让刘玄在前面做一个傀儡皇帝,而他们则在背后掌权拿主意。朱鲔眯眼沉思,盘算着该如何打消刘玄的顾虑。而张卬则生性躁狂,习惯于用一句话终止一场谈论,见刘玄仍在犹豫,拍案而起,冲刘玄大吼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刘玄为张卬气势所迫,一时呆住,良久之后,胆量有所恢复,又不放心地问道:“刘氏子弟千余人,为何偏偏选我?”
张卬正待开口,朱鲔伸手止住。朱鲔不得不止住张卬,按张卬的性子,非将原因实话实说不可,你刘玄问为什么选你,得,咱们就图你没本事,图你好欺负。然而,这话哪里能够明说?况且,刘玄这一问,也是应有之问,就算今天刘玄不问,日后也必然会有别人替刘玄问。毕竟,在众多的刘氏子弟中间,论起才能和名气,固然无一人比得上刘縯,但在刘玄之上的,却还是大有人在。
对刘玄这一问,朱鲔早有准备,于是对刘玄笑道:“此问甚佳,理当由高人作答。”说完,冲门外喊道:“有请吕先生。”
刘玄延颈而望,所谓高人,倒底啥个模样?门帘掀处,刘玄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吕植吗?这老头哪算什么高人,充其量只能算是熟人。
吕植很早便混迹绿林军中,年纪在六十上下,身材高大,青白脸色,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子,一身衣裳总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据吕植自己声称,他早年也曾进过太学,后来又做过道士,很是风光过一阵,然而终究没落了。在绿林军中,吕植因为年迈,不能外出打仗,成日和妇孺们留守山中,而老先生又爱讲古,动辄拉住妇人和小孩,也不管人家忙不忙,当头便问,“大禹有几个老婆?妲己腰围多少?”问完便自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而妇人和小孩们往往并不爱听,吐他一脸口水,然后顾自走开。而他又是孤身投军,无依无靠,往往又免不了被人戏弄和欺负,有时甚至直接开揍,刘玄也曾揍过他。好在老先生身子骨还算硬朗,一般挨完揍,第二天还能爬起来,又到处找人问些新的无稽的问题:“虞姬习惯睡在霸王的左边还是右边?而赵飞燕又一天洗澡几回?”
刘玄见了吕植,嘴角一撇,就这么位穷酸老书生,难道就是朱鲔口中的高人?相比刘玄的不屑,朱鲔对吕植的态度却极为恭敬,施礼相迎,又亲为斟酒。吕植坦然受之,饮酒一杯,笑着看向刘玄,道:“你以前揍过我,而且用棍。”
刘玄尴尬一笑,道:“小子昔日孟làng,唐突了老先生,还望恕罪。”
吕植道:“当日你揍我,可知我为何不躲?”吕植这一说,刘玄还真想起来了,当时他揍吕植,吕植还真没躲,任他揍了个舒坦,至于吕植为什么不躲,那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吕植见刘玄一脸茫然,于是笑道:“君赐臣以棍,臣不敢不受。你将来注定是要做天子的啊。”
刘玄越发茫然起来,不觉问道:“为何我注定当为天子?”
吕植并不即答,徐徐品酒,直至杯中酒尽,这才拉长声调,道:“话说当年……”
吕植一席话,直听得刘玄两眼放光,坐立不安。朱鲔得意地微笑起来,知道刘玄已经被彻底说服,他又将目光转向吕植,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殊不知,有时候,知识就是力量。
刘玄既然首肯,朱鲔和张卬于是四处串联筹划,不在话下。
【No.3 舌战】
再说刘縯攻打宛城,本以为几天便可拿下,然而宛城的防御远比想象中的顽qiáng,刘縯屡攻不下,战事陷入僵局。转眼间,正月过尽,到了二月初一,忽然就有使者自淯阳大本营而来,请刘縯回议大事。
刘縯大不耐烦,有什么大事能比攻宛城更急?回去再来,这不瞎耽误工夫吗?经不住使者一再催促,这才带着刘秀、邓晨、刘稷,率数十骑兵回奔淯阳。
数十人踏霜践冰,一路无话。刘縯率众抵达大本营,立即觉出气氛隐隐有些诡异,留守淯阳的多是绿林军,一向军纪散漫、闹腾喧哗,但此时此刻,整个大本营中,居然安静得出奇。
刘縯等人来到议事厅,抬眼望去,众首领都在,显然已静候多时,而正中的主位则赫然空着。刘縯想也不想,迈步而入,径直向主位走去。
王匡却忽然站起,抬手道:“柱天大将军留步。”
刘縯生生住下脚步,打量着王匡,问道:“王将军有何见教?”
王匡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子,道:“将军之位在此。”
刘縯暗怒,我乃堂堂柱天大将军,主位我不坐,谁还配坐?谁还敢坐?本想发作,又念及王匡乃是绿林军的老首领,面子不能不给,于是忍气而问:“主位虚席,留待谁人?”
王匡笑道:“刘将军先请落座,然后再议。”
刘縯悻悻而坐,刘秀、邓晨、刘稷三人也挨着坐下。朱鲔一拍掌,吕植起身,立于阶下,朗声唱道:“天子就位。”
刘縯闻言,面色大变,知道自己被无耻地暗算了,这帮人背着自己,已经立了天子,召他回来,便是要qiáng迫他接受这一既定事实。刘縯哼哼冷笑,他倒要看看,这帮人究竟立了谁做天子。
刘玄低着头,眼睛数着地砖,仓皇踱步而出,来到主位之前,膝盖一弯,正要入座,便听到一声bào喝,有如chūn雷炸响,道:“你敢?”
刘玄本来就心虚,突遭bào喝,顿时吓得连打冷战,循声偷偷望去,便见刘稷满面紫红,须发直竖,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无论yín威还是权威,都不如积威来得可怕。在刘玄这一拨刘氏子弟中,刘稷是出了名的狠头,除了刘縯,谁也不服,谁都敢揍。刘玄从小到大,没少挨过刘稷的拳脚,对刘稷的畏惧可谓是深入骨髓。刘稷对刘玄这么一吼,刘玄连反驳也不敢,只是傻傻呆在当地,退又不能退,坐又不敢坐,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垂手而立,可怜兮兮。
朱鲔霍然起身,怒斥刘稷道:“大胆!天子面前,休得无礼!”
刘稷根本不搭理朱鲔,手指遥戳刘玄,大声教训道:“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跟你有何相gān?天子之位,几时轮得到你?”说完,撩起袖子,便要冲上去殴打刘玄,像他曾经无数次殴打过的那样。
刘秀等人苦苦拉住刘稷,而朱鲔的语气也开始软弱下来,道:“立圣公为帝,乃诸位首领之公议。”
刘稷怒视朱鲔,道:“什么公议?可曾问过我等?自起兵以来,刘氏宗室和南阳豪杰总是冲锋在前,攻城略地,出生入死,何曾后人?拥立天子,如此大事,为何问都不问我等,究竟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