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一番言辞,诸将不为所动,阵法什么的他们不懂,但他们很明白,这一仗怎么看都是飞蛾扑火,吉少凶多。刘秀见诸将无意出击,于是叹道:奇功唾手可得,而诸君却欲不战而退,窃为诸君可惜。诸将好奇心起,道:请刘将军言之。
刘秀道:王邑顿兵坚城之下,连攻十日不克,师旅老弊,军心疲惫,此一可战也;官兵大多仓促募集,其心不齐,其志各异,未经战阵,号令不习,虽有百万之众,其实难堪一击,此二可战也;官兵曝师旷野,无险可据,此三可战也;官兵列营百数,阵势紧凑,不留余地,其调动响应必然迟缓,此四可战也;昆阳城坚守至今,其中必然尚有数千将士,此五可战也;官兵尚且不知我等之来,敌明我暗,此六可战也;官兵布下满月之阵,呆滞笨重,而我等轻骑健卒,灵活机动,此七可战也;我等一旦攻击,官兵不知虚实,必以为宛城大军来袭,定然疑惑不安,军心浮动,此八可战也;官兵虽众,但只要我等兵力集中,击其一隅,局部便能以多战少,此九可战也;官兵防线长达数十里,我等以侵扰战术,不断易地而战,屡积小胜,终成大胜,此十可战也。
刘秀舌灿莲花,诸将将信将疑,亏你刘秀想得出,一口气便编排出十大理由,真是难为!嘴上谈兵何其容易,然而理论归理论,实际归实际,一旦jiāo战起来,就等于先把自家性命抛了出去,万一收不回来,后悔都来不及。刘秀见诸将仍是狐疑不安,慨然道:“人可以战死,不可以吓死。我等日夜兼程,既已来昆阳,无论如何,终须一战。倘若一战而败,再退不迟。我愿先行,为诸君开路。”
诸将见刘秀主动请缨打头阵,无不大喜,道:“刘将军请,我们会暗中保护你的。”刘秀也不多话,径领步骑千余,奔下山岗,向着百万官兵直冲而去。
在中国气象史上,当时乃是较为寒冷之时期,然而毕竟已是六月盛夏,炎阳炙烤大地,空气中满是欲望和焦虑。昆阳战场,三方聚齐:王邑,约五十万兵力;昆阳城中,兵力剩下五千余;刘秀,兵力八千余。整个帝国已经屏住了呼吸,期待着即将开场的大戏。
【No.13 初试锋芒】
昆阳城,地处两水之间,城北为滍水,城南为昆水。十二天前,刘秀正是从昆阳城南门突围而出,涉昆水而过,折向东方,前往郾城、定陵求援。如今,刘秀率步骑千余,自山岗猛冲而下,走的仍是同一路线,直奔昆阳城南。步骑冲驰正急,眼看离昆水只有半里之地,刘秀却忽然勒马不前,下令安营结阵。部下军士皆困惑不已,问刘秀道:“我等既然追随将军,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理应一冲到底,直捣敌阵,何故半途而废?”刘秀遥望昆水对岸的敌营,神情严峻,道:“我等不必主动赴敌,官兵自会前来邀战。”
昆水在不远处静静流淌,水清见底,波光安详。刘秀望着昆水,心却忽然回到了太学,回到了长安城边的渭水,他在水边向邓禹慷慨言说:“我就是这水,而我必将抵达!”那时他正年轻,被激情蒙蔽着眼睛,不相信世间会有命运。七年之后,他率领着一千多骑兵步卒,策马于昆水之滨,迎战几乎不可能战胜的百万官兵,水依然是水,不变的氧化二氢,命运却已不容否认。他用了二十九年的时间,终于第一次站在了命运面前。胜则名垂青史,败则尸骨无存,两者不可得兼,这既是命运之无情,更是命运之庄严。
此时的刘秀,名义上仍是偏将军,但却已经成了事实上的主将,这是属于他的战争,这也将是属于他的命运!
再说刘秀驻军昆水,早有斥候飞报王邑。王邑正与严尤围棋,绞杀正酣,随口问道:“来了多少人?”斥候答道:“千余人。”王邑皱眉道:“才这么点人马。为首之将是谁?”斥候答道:“其人七尺许,须眉甚美,不知是谁。”严尤在一旁道:“此必刘秀也。”
王邑一愣,刘秀?这名字耳生得很。
严尤道:“刘秀,乃刘縯三弟。”王邑哦了一声,又问道:“此刘秀在汉军中现居何职?”严尤答道:“太常偏将军。”王邑自语道:“官衔居然如此之低?”说罢,手敲棋子,陷入沉思。
昆阳久攻不下,官兵诸将无不怀愧在心,闻听刘秀前来,而且才千余人马,正是立功的大好时机,于是纷纷向王邑请战。王邑伸手指点诸将,大笑道:“轻浮,轻浮!”说完,问诸将道:“倘若给你们千余人,命你们前来和我百万官兵jiāo战,你们敢不敢?”诸将摇头,不敢。王邑道:“你们不敢,刘秀凭什么敢?”诸将拍马道:刘秀想必是觉得能够死在大司空手上,虽死犹荣。王邑面色一沉,道:“依我看来,刘秀后面,必有大军。”诸将恍然大悟,还是大司空见识高远,就是说嘛,没有大军在后面撑腰,刘秀哪来这么肥的胆,敢以一当千,向官兵叫板!
王邑道:“我攻昆阳,已逾十日,犹不能下,可谓大错。为今之计,索性来他个将错就错,利用昆阳作饵,引诱汉军来救,我则以逸待劳,围城歼援。”
诸将闻言,无不称妙,即使是惯和王邑唱对台戏的严尤,也不由得微微颔首,王邑此前的那些昏招,譬如不肯救援宛城,拒绝昆阳投降等,因了围城歼援这一策略,此刻都显出妙味来了:留住昆阳,把昆阳变成一个无底dòng,诱使汉军不断派兵来救,然后凭借官兵的绝对兵力优势,在野战之中,将汉军援兵渐次吞噬gān净。
王邑再道:“所谓战略,也是因敌而设,因敌而异。围城歼援,对付赤眉不会奏效,对付汉军却正好恰当。赤眉胸无大志,流窜游击,一见官兵,辄遁逃而去。汉军则不同,汉军主帅刘縯,一时枭雄,观其用兵,攻城略地,步步为营,显然志在天下,定会寻机和我军正面决战。”
王邑再道:“然而,想诱使汉军和我百万大军决战,便必须要给汉军以决战的勇气,让他们看到胜利的希望。”说完,王邑看着荆州牧扁祁等人,又道:“在此,必须感谢荆州的大小官员和将领,是你们让汉军连战连胜,纵容汉军横行南阳颍川,从而大大毁坏了官兵名声,助长了汉军骄气。”扁祁等人听着王邑的明褒暗贬,皆面红耳赤,恨不能尸解而去。
王邑捋须大笑,又道:“此次来援汉军,仅千余人,为首者刘秀,也只是一个太常偏将军。此必是前来试探虚实,后面定有大军接应。咱们得给他们尝点甜头,不能把他们吓跑了,更重要的是,要把后面接应的大军引诱出来,与我决战。”说完,掷下令牌,道:“偏将徐庆听令,命你领步骑三千,前往迎战,只许败,不许胜。败则大功一件,胜则军法论处。”
徐庆大喜,这活儿我爱gān,美滋滋地接令而去,领步骑三千,直奔昆水。汉军远远望见徐庆杀来,个个手痒难耐,只等刘秀一声令下,便要迎上厮杀。刘秀耀马阵前,拔剑高举,高声训道:“此乃首战,有胜无败。一切听我号令,等官兵半渡昆水,方可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