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则是刘家的世jiāo,司隶校尉陈崇。司隶校尉一职,虽在大司马之下,却也是位高权重。不妨拿大家更为熟悉的三国来说明司隶校尉一职的显赫:董卓称司隶校尉为“雄职”;孟德公掌权之后,也曾领司隶校尉以自重。刘备则将司隶校尉封给了他最信任的将领张飞。张飞死后,贵为丞相的诸葛亮,立即接过司隶校尉之职,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
拜完码头,出长安城,往东南七里,便到了太学。来歙帮刘秀办妥入学手续,又勉励了刘秀一番,然后便匆匆辞去。刘秀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宿舍,并无新生常有的乡愁和焦虑,而是兴奋地踱步,贪婪地呼吸,四壁之间,仿佛全是自由的气息。在老家舂陵,他始终笼罩在长兄刘縯的yīn影之下,如今来到长安,天高老哥远,他终于有机会发自己的光,让别人yīn影去吧。
刘秀正激动间,一人敲门而入,乃是和他住同一宿舍的新生,名叫韩子,体态敦实,低眉顺目,一看就是老实孩子。两人互通姓名籍贯之后,面对面gān坐着,刘秀正想挑起话头,打破尴尬,韩子却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而且一笑不可收拾,捶chuáng撞墙也无法停止。刘秀毛骨悚然,大吼道:“有何可笑!”韩子恍如未闻,仍是狂笑,直到把自己笑舒坦、笑苏软了,这才指着刘秀,问道:“你来太学gān什么?你离开太学之后打算做怎样一个人?”
刘秀茫然摇了摇头。韩子见状,满脸不可思议之色,道:“这是太学最著名的笑话,你居然没听过?”刘秀还是只能摇头。韩子又是大笑:“来太学gān什么?混!离开太学之后打算做怎样一个人?混混!”
刘秀听罢,也是大笑不止。笑罢,却又觉得这两个问题确实问得很好,好得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No.2 神童】
且说开课尚早,刘秀漫无目的在太学游dàng,迎面便见一群新生扎堆。不一会儿,又有几个老生凑将过来,加入到新生的队伍,隐隐传来窃窃私语:“知道吗,今年从南阳来了个狠角色。”
刘秀一听之下,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我这还没发挥实力呢,怎么名声就已经传开了?他低着头,快步走过人群,唯恐被人认出。
意外的是,并没人认出他来,甚至都没人朝他投来轻微的一瞥。刘秀大感不忿,又拐将回来,故意在那帮人眼面前晃来晃去。果然,工夫不负有心人,人群马上发出一阵轻呼,看,那就是他!
刘秀心中大悦,摆出一副检阅仪仗的神情,双手作揖,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却发现大家的视线都向前方望去,根本就没人对他答理。刘秀大为沮丧,明白这个南阳来的狠角色其实另有其人,于是随着人群一道望去。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壮士,尚未入学,便已先令新生为之色沮丧,老生为之久低昂。
然而,来人却不过是一个瘦削的六尺童子,身边跟着两个老态龙钟的仆从,小的正换牙,老的老掉牙,东倒西歪,施施行来。刘秀不免暗暗失望,但人群却已激动地议论开来。
“没错,就是他,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
“啧啧,才只有十三岁。”
“可不,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太学生了。”
“据闻他在《诗》上的造诣之深,连许多博士都自愧不如。”
“听说是祭酒亲自登门,苦苦相邀,这小子却情不过,这才赏脸来太学的。”
要知道,但凡能入太学就读者,大多有来历有背景,骨子里也都自命不凡。然而,祭酒(相当于太学校长)亲自登门邀请,苦苦央求,唯恐邓禹不来太学,诸位同为太学生,何曾享受过这等待遇?和邓禹一比,他们早已输在起跑线上,他们是“我以太学为荣”,而邓禹却是“太学以我为荣”。
人群投来的欷歔妒忌的目光,邓禹一一看在眼里。他太熟悉这种目光了,他就是在这种目光中长大的。邓禹迎着这些目光,不疾不徐地走着,一点也不怯场。邓禹穿过人群,忽然却又折返而回,径直走到刘秀跟前,行礼道:“莫非舂陵刘文叔?”
刘秀心中狐疑,含糊应了一声。邓禹大喜道:“禹在新野,常听族叔邓晨提及刘兄。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邓禹的长相比他的实际年纪更显幼稚,让人忍不住想查查他的身份证,看丫到底有无谎报年龄。就这么位童子,一开口却是老气横秋,不由让刘秀顿生荒诞不经之感,忍不住嬉笑道:“小小年纪,何必故作老成之语?”
邓禹遭刘秀调侃,并不生气,朗声道:“读书,君不如我;处世,我不如君。禹年幼,日后还请文叔眷顾。”
刘秀暗恼,你怎么知道我读书一定不如你?这娃说话也忒直接,不过我喜欢。再加上邓晨这层亲戚关系,于是收下邓禹这位小弟。
【No.3 哀太学】
太学正式开课之后,没过几天,刘秀便彻底失了望,甚至有了退学之想。原来所谓的最高学府,不过如此而已。
首先是对教师的失望。太学不同于今天的大学,太学的教师,并不分教授、副教授、讲师这么些级别,而是一律称为博士。博士们的教材共有六种,即我们所熟知的六经——《易》、《尚书》、《诗》、《礼》、《chūn秋》、《乐经》。
刘秀和他长兄刘縯一样,主修《尚书》这部中国最古老之书。本来,无论《尚书》还是其余五经,通读一遍原文,最多三四日工夫,细读一遍,也不过半个月而已。然而,太学生在太学里,一经动辄需要读上数年。难道,太学是故意要多骗些学生的学费?
不然!太学生非但不需要付学费,而且还享有免除赋役的特权。要是那时候的教育也实行产业化的话,出于赢利的考虑,则应该巴不得这帮学生越快毕业越好。可见,问题并不是出在学费上,而是因为,一经确实必须读上数年。
博士们所教的,太学生所读的,除了经文之外,还有附生于经文的注疏。这些注疏,便构成所谓的经学,经过一代又一代解经者的添加增补,已经变得无比烦琐复杂,成为一座座庞大的迷宫。
拿刘秀所学的《尚书》为例,光解释其中的“尧典”二字,一个名叫秦延君的经师就可以讲十几万言。也就是说,仅“尧典”两个字,就足够他讲上一个学期。还是秦延君,解释“曰若稽古”四个字,洋洋洒洒又是三万多言。你说,你搞得赢吗?
类似秦延君这样变态的经师,比比皆是,似乎不把经文解释得天花乱坠、云遮雾罩,便不足以显示其能耐。于是乎,或牵qiáng附会,或胡编乱造,或qiáng词夺理,或向空而凿。一经之说,可以多至百余万言。可想而知,捧着这样的课本,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
很显然,这样的教育,只能泯灭人的灵性,使其陷入经义的泥沼,虽欲求道,而离道反愈远也。
三人行,必有我师,虽然博士处无真经可取,但依然还有同学们在,彼此耳鬓厮磨、山chuī海侃之间,也未尝不可获益。然而,同学们却分明也让刘秀失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