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知道了,很多古诗,尤其是塞外诗都提到过轮台,不过那些诗里提到的轮台往往不在同一个地方。比如,汉朝时说的轮台和唐朝指的轮台就不同,汉轮台在天山之南,唐轮台在天山之北。此外,后来还有清朝以后的轮台以及泛指西域轮台的不同分类。苏先生所赠那本收录了《轮台古今考》的书至今还在我家里。
那一次提问之后,我对苏先生也更为景仰了,他也觉得我是一个爱学习的年轻人。后来我又发现苏先生还有过人之处—饭量。别看老先生年近八旬,可他的饭量可不比我们这帮年轻人差。那时我一顿能吃一大盘“拉条子”(新疆人对“过油拌面”的俗称),特别饿的时候吃完了能再加一点儿,但苏先生每次吃完一大盘后都要再加一小碗。
在新疆,还有一个人对我影响很大,他就是这部纪录片的导演,叫张彤,徐州人,比我大几岁,但酒量比我大很多。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导演拍电视纪录片的水平恐怕真的很一般,但是他对新疆那块土地却怀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深沉的热爱。后一点深深地影响了我。
在我刚去摄制组的时候,张导对新疆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表现出来的向往和痴迷,让我觉得特别不能理解,甚至觉得有些神神道道的。但在结束了新疆的拍摄后,我就完全能够理解他了,我甚至觉得,我对新疆的热爱可能已经超过了他。所以,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热爱新疆的同路人。
我对新疆的感觉之所以前后会差得那么大,完全是因为那块土地的历史和文化太迷人太让人震撼了,那种震撼,是作为一个旅游者永远无法深切感受到的—它是一个多民族的聚居地,有一百六十六万平方千米,占中国陆地面积的六分之一。乌鲁木齐大概是中亚地区最大的城市,在如此广袤的土地上,几十个各具鲜明特色的民族生活在一起,在那三个月里我目睹并感受到的各种民族文化的jiāo融、历史渊源的传承以及各种罕见地貌的壮美,都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
拍纪录片的时候,我们接触了大量的不同民族的当地人,可以说,在那几个月里,我们已经融入到他们的生活里,和他们真正地生活在了一起—那年的中秋节,我就是在塔克拉玛gān沙漠腹地,与克里雅人一起过的。把自己完全融入到其他民族的群体里,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用心去感受养育他们的山水和生活方式、宗教信仰,这不是一个旅游者去新疆玩儿上十天半个月便能够体会和收获的。即便是我自己,即使现在再去一次,不论以什么方式再去,也不可能有和当年相同的感受了。
余秋雨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意是,从严格意义上讲,一个文人要想和某一片山水有灵魂上的接触,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从新疆回来之后,我从心底里认同这句话了。
我曾经去过德国、希腊等欧洲国家,尤其是希腊,它的历史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上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但它也没能带给我像新疆那样的感受。当然,也许有人会说,希腊和新疆没什么可比性,那就说九寨沟、huáng山吧,那里的山水美不胜收,但和新疆比,它们在我的心里仍然缺少些能触动心弦的东西。
我甚至坚定地认为,我对新疆的热爱中有某种宿命的东西,它在我的骨子里,不为人知,也很难被表达,那是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一九九四年七月初的一天,我从乌鲁木齐火车站出来,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下,远处是起伏的山脉,近处是huáng色低矮的一片片房屋,我就突如其来有一种灵魂被一击而出的感觉,没有任何原因。
第二十章 喀纳斯
初到新疆,一切都让我觉得新奇和赞叹,在茫茫戈壁上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那是我过去只在小说和诗歌里想象过的意境。到新疆半个月后,我们出发到喀纳斯湖拍大红鱼,这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拍摄如此奇幻的题材。
很多旅游爱好者应该都听说过,喀纳斯湖出现过一种体形巨大的鱼的传说,当地人管它叫大红鱼。关于大红鱼的故事流传甚广,几十年来,无数科考队的专业人员,带着专业设备,带着揭开“喀纳斯大红鱼神秘面纱”的梦想来到喀纳斯,但他们在湖边守候了很久,结果都是无功而返,谁也没有揭开过大红鱼的真面目。和那些专业科考人员比起来,我们就像一帮草寇,虽然只有电视台的摄录设备,但还是带着无限的期待,去到喀纳斯湖。我们很清楚,对于《西域风情》这部纪录片来说,记录关于喀纳斯湖大红鱼的传说是不可缺少的章节,我们只是需要记录一个行程,记录这里的人们关于大红鱼的讲述,我们并没有期待能真的拍到大红鱼。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新疆的开放程度还很低,旅游业也并不发达,听说过喀纳斯湖的人也不像现在这么多。要上喀纳斯,头一天必须住到布尔津县。我们在县委招待所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向喀纳斯进发了。我记得从我们住的招待所到喀纳斯,直线距离大约是九十多千米,没想到的是,那一路足足开了十一个钟头。我们当时开着的是两辆丰田4500越野车,车是好车不说,两个司机也很厉害。他们都是中科院新疆分院的老驾驶员,一个叫刘新生,一路上跟我关系特别好,另一个叫余建设,都四十多岁了,都是有近二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其中老余当年还给彭加木开过车。
一九八〇年,彭加木在罗布泊地区进行科学考察时意外失踪,留下了很多版本的神秘传说,吸引很多人去追寻真相,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新疆还有“寻找彭加木”的科考活动,只不过后来那些活动更多的只具有象征意义了。一路上,我们一没事儿就逗老余,问他是怎么把彭加木给弄丢的,老余每次都特别气愤地说:“我说过一百遍了,我是给彭加木开过车,但彭加木丢的那次不是我开的车,他的失踪跟我没关系!”
在新疆给我们开车的这两个司机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牛的司机,不仅车开得好,还会修车,而且作为科学院的司机,经常给各种科考队开车,他们也具备了野外科考的各种能力。比如,晚上需要在哪里宿营,露营地有没有可能发生雪崩,会不会发生泥石流,车怎么停才安全,一路上哪些野生菌类是可以食用的,什么样的云出现了就会变天等,都已经成为他们的本能意识和常识。对他们来说,除了发动机坏了没办法修,路途中发生什么问题他们都能搞定。而且一路上听他们讲各种见闻,对我来说也是很开眼界的事情,因为那些事情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经历。但即便如此,去喀纳斯湖的那一路,两个司机还是经常要一前一后停下来商量该怎么走,因为我们一路上要翻越不知道多少个山头,道路之艰险无以言表,经常开着开着就没有路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有时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比如,他们中一个会说:“你去年不是来过吗?”另一个回答:“我去年来的时候这个地方不是这样的。”一路上,我们经常需要停下来一起搬石头,填好路才能继续往前走。开不了一会儿,又停下来,把横在路上的树搬开。两个司机还要经常商议怎样安全经过那些大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