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邻座那个戴眼镜的人说了一两句话。戴眼镜的人哈腰鞠躬。
“我到餐车去一趟。”
坂根重武也对中久保京介jiāo代了一下,就跟着那个大个子走去。比起前面那个人来,坂根两眼眍娄,细鼻梁,薄嘴唇,容貌平庸。
列车经过热海,驶入长长的隧道。等到穿出隧道,重见光明之后,中久保京介才看清楚了坐在斜对面的那个戴眼镜的人的模样。这是说,经过隧道的时候,他的视线一度被遮住了。
两位主人去餐车了,只剩下随从人员。他们都是留下来看座位的。戴眼镜的那个人头发稀薄,脑门儿挺宽,个子矮矮的,身子骨看来很单薄。他脸色白皙,这也和中久保最初见到时的印象一样。
中久保京介打算琢磨一下这个戴眼镜的人是gān什么的;也就是说,他想根据这个随从人员来推断先前邀坂根重武去餐车的那个人的身份。但是尽管他见过不少人,这一次却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只能肯定那个人不是金融实业界的;不仅面孔陌生,而且根本没有金融实业界人士的派头。
总之,这个人神情忧郁,体格瘦小,令人觉得老是缩起肩想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看来这个人不时注意周围的动静,似乎特别留神着中久保京介,这也许是由于处境相同的缘故吧。主人相识,如果随从人员彼此掉过脸去不看对方,倒是挺别扭的,他们之间jiāo错着亲切而又疏远的感情。由于他俩处境相同,只要一有机会总会彼此打招呼的,只因为还没打招呼,他俩才这样心神不定,都向窗外望着,好象在闹气。
过了一会儿,两位主人回来了。对面那个戴眼镜的人站起来了。中久保京介也站了起来。
中久保京介盼了半天,才由坂根重武把他介绍给那人道:
“他是搞广播工作的,姓中久保。”
接着又对中久保说:
“这位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川上久一郎先生。”
中久保京介立即递出名片。
“噢。”
那个大个子也从容地由前胸的衣袋里掏出名片夹。他那细小的眼睛更加温和了,嘴边带着和蔼的微笑。
“我姓川上。”
他说“川上”这两个字的时候,拉长了音,似乎是想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姓。
中久保京介接过的名片上印着“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川上久一郎”字样。
坂根重武向对方说:
“我不在的时候,一切联络事项就请告诉这位。”
“那末,请多关照。”
这句话是川上久一郎对站在坂根身后的中久保京介说的。
中久保京介这才注意到,戴眼镜的那个人带着不安的神情站在调查部长后边。
川上久一郎看了那人一眼,刹那间露出不知是介绍好还是不介绍好的犹豫不决的表情。最后大概打定了主意,就把那个人招呼过来介绍说:
“这是我们部里的工作人员,姓有末。”
戴眼镜的人向坂根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实际上,与其说是鞠躬,不如用“敬礼”这个字眼儿更恰当。他立正,把腰弯下四十五度。使人觉得,当他两脚并齐时,皮鞋后跟会象士兵似的嚓的响一声。
不仅是对经总协的副会长,就连对随从人员中久保京介,他也是这样行礼的。甚至会令人纳闷,象这样一个皮肤白皙、身材瘦削的人,行起礼来怎么会如此jīng神抖擞?本来他是为了充分表现自己的谦逊才这样彬彬有礼的。
“请您多多关照。”
他们jiāo换了名片。那个人的名片上印着:“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有末晋造”。
“这个人,”川上特调部长指的是他的这个下属。“说不定会有向您联络的事情。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这四个字的话音未落,有末晋造就又把腰弯到四十五度。眼睛注视着敬礼的对象,隔着眼镜,瞳孔里闪出对准了镜头般的锐利目光。
这个介绍很简短,只用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四个人的姿态随即恢复原状。川上久一郎自己坐到坂根重武身旁了。中久保京介和有末晋造仍然坐在原来的座位上。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同坂根重武在餐车里讲了什么,则不得而知。不过他俩单独在一起,谈得起码是很自在吧。
“什么时候到那边去呢?”川上久一郎问坂根重武道。坂根重武预定一个月后去美国。“在夏威夷只逗留一天吗?”
“是啊。”
“那可太辛苦啦。”
调查部长讲的是这一类的话。
去年chūn天,中久保京介曾在报纸上读到政府新成立总理厅的外设机构特别调查部的消息,这是去年秋天开始工作的。据说由于“左翼极端分子造成的社会秩序的不安”有继续发展的倾向,而现有的政府机构在收集情报方面有不足之处,所以决定在政府内设置特别调查部,作为今后治安工作的一项措施。这个机构的工作是扩充各方面的情报联络机关,使今后的政策不致再有不妥之处。某报纸曾写道,这一措施是战前的内阁情报局行将复活的预兆。
中久保京介知道首任特调部长川上久一郎原是内务省官员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就感到这个人有让人摸不透的地方。川上是战前就在警察界历任各种职务的人。表面上他挺温和,待人和蔼,但是骨子里令人感到有一种与人格格不入的、特别的地方,这大概是他的经历所带来的特点也未可知。
这么一来,关于有末晋造这位身材瘦削、戴眼镜的部内工作人员也找到解释了。他大概也是警察界的人。总理厅直属的特调部的成员当然是由各省派来的。大藏省、外务省和通商产业省等,都把若gān得力人员派到这个新设立的部门来。可是有末晋造身上似乎具有警察机关人员独特的气质。
有末兀自一人呆呆地向窗外望着。窗外是一片连一片单调的、令人发困的旱地和水田。但是他把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膝上,连杂志也不看。在川上久一郎跟前,有末这种乍看好象很拘谨的姿势里却包含着准备动作:只要川上一打手势,他就会象弹簧似的一跃而起。为此,他好象时时刻刻都在留着心,连上司最微小的示意也不放过。
川上久一郎好半天才从坂根重武的身旁走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有末立即站起来迎过去。部长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坐后,他好象还在小心地陪着,注意有什么该做的事没有。
坐在后面的中久保京介看出,由于对方好容易离开了,坂根重武这才松了口气。他舒展开身子躺在战后才有的靠背能够放倒的新式座位上,后脑勺枕着靠背。列车正在驶过架在滨名湖上的长长的铁桥。坂根重武似乎睡着了——这也是他那繁忙的职务中的一项工作。中久保京介不知道经总协副会长和特调部长究竟谈了些什么。
这一年的七月,联合国军首席代表同共产党军队首席代表在板门店签订了朝鲜停战协定,美国联合国军总司令、北朝鲜军最高司令官、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在协定上签了字,朝鲜战争事实上结束了。在苏联,这一年的chūn天斯大林逝世了,马林科夫政府成立,这位部长会议主席在八月间举行的最高苏维埃会议上发表演说,说美国再也不能垄断氢弹制造,继而宣布苏联已经进行了氢弹试验。在美国,艾森豪威尔在一月间就任总统,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被任命为国务卿,他声明将在外jiāo方面采取积极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