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十郎就这样谈下去。
中久保京介这才注意到,这个人说不定在这样一个权力机关里待过一个时期。他晓得种种情况。他这些知识想必也是待在机关里时获得的吧。也就是说,他是有亲身经验的。
但凡一个人讲述一件事时,如果那是他亲自经历的,内容就具体、琐碎、庞杂而没有系统。但是如果不是根据经验,而仅凭概念而得出来的理论,那就会结构整齐,条理分明,然而其具体内容却会有些空dòng了。高野十郎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越扯越远,不是恰好说明了这是他亲自经历的吗!
高野十郎忽然说:
“一切都靠金钱。我又说到另一件事了。……”
“一切都靠金钱”这话似乎使他重新回忆起过去的一段经验,他又换了个话题。
“T银行的钱使我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久我内阁因造船贪污案而垮台之前的事。由于花山先生声言要创建新党,保守党曾面临一次风bào。反久我派的计划是:如果花山无法行动,就让石场勘三出面,脱离久我,另组织新党。您也知道,石场勘三本来是经济新闻记者出身,通晓数字,对经济政策有独到的见解。在美军总司令部时代,他是不受总司令部欢迎的。因为他曾写过一篇抨击占领政策的文章,投给美国一家杂志,大大地触犯了美国。社会上把他说成是通货膨胀政策的首创人,其实他的观点可进步啦。他这个人,与其说是亲美,倒不如说是对社会主义国家抱着协调性的意见。总之,反叛分子曾策划把石场勘三拉到分裂党里来。结果,花山并没有脱离党,石场也回到党内来,反久我派的八员大将终于孤立了。”
这点常识,中久保京介也很熟悉。
“究竟为什么会成了这样的局面呢?总之,这是靠了金钱,是金钱的力量造成的奇迹。当时,环绕着反久我派的活动,分裂党是否能成立,这是政界的中心问题。分裂活动日益高涨,起了推动作用的是八员大将中的策士。这您也是知道的。针对这一点,久我和他最亲信的两个人以及木下邦辅极秘密地进行了策划。他们安排了次序。首要目标是花山,其次是石场勘三。他们认为只要打倒了这两个人,分裂派失去魁首,就能一举击溃。花山成了目标。久我首相使出了他那套出名的花言巧语:‘请你回到党里来吧,光你一个人就行。’花山一下子就中计了,被骗回到党里来。但是就连久我派的这些策士们也对石场勘三感到棘手。他们多方面地刺探石场的情况,查明他欠了不少债。
“久我派发现了这件事,高兴极啦。久我以及他手下的两个实力人物就和木下进行商谈,决定由木下负责收买石场的工作。当时石场勘三竟落到这样的地步:他那坐落在目白的私邸里日夜都有新闻记者厮守着,不论他到哪里,他们都钉梢,弄得他行动不便,外面也无法接近他。于是,花山派就打电话同石场联系,说石场发出去的票据由他们收买,条件是要他回到党内来。尽管他是石场勘三,财力方面也是薄弱的。他为国家编制一万亿日元的预算,然而一旦自己欠了债,竟连区区数千万日万也还不上。这是人生的悲喜剧啊。这就跟在公司里经手几千万日元jiāo易的职员,在回家的路上想喝杯啤酒也没钱是一样的。
“就这样,石场终于不得不为钱而屈膝。问题在于在什么地方进行具体的商谈。正值某电视台要举行开业仪式,花山派的策士就想出个主意,请石场出席。他说:一切问题都跟到时坐在你旁边座位上的那个人商量吧。石场勘三答应按照电话里所说的程序来办。他们彼此约定了碰头地点,分头蹓出会场,终于在新闻记者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一起晤谈了一番。也就是说,他们商定由花山派拿出多少现款来收买石场发出去的票据。就这样,石场并没有当倒戈派的头目,却和花山一道回到党内来,使得八员大将孤立了。在电视台开业仪式上,坐在石场旁边的正是木下邦辅。石场大概一直都不知道他将同谁谈。他看到若无其事地坐到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心里想到:‘晤,是这个人呀。’这次用来收买石场的钱,是从所谓造船贪污案的‘赠金’(“赠金”即日本政客接受的贿赂。——译者注)里拿出来的。而久我派答应给石场的那笔钱,是由以石场的忠实亲信知名的少壮派议员市多弘惠转手的。市多答应代为转jiāo,但是说也奇怪,该jiāo给魁首石场的钱,过手的时候少了。石场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得了啦。石场派立即排斥起市多来。市多弘惠本以石场的忠臣闻名,他之所以背弃石场,是有着这样一段内情的。一切都是为了金钱。
“直到这时为止,木下邦辅一直属于执政党的实力人物尾野那一派,借着这个碴儿,他就悄悄接近久我派了。至今人们还把他看作是尾野派,其实不妨认为他与久我派是有牵连的。将来他很可能把尾野派的势力全部揽过来,而他的魁首尾野还一点都不知道呢,这位首领也够马虎的了。也许木下邦辅打算把尾野派抓到自己手里,然后投奔久我及其嫡系。
“久我虽然隐退了,却仍然拥有势力。久我的意见说不定依然会成为内阁的意见。这在外务省人事方面,表现得最为明显。连大使及公使的更迭上都贯彻着他的意图。
“为什么这个已经隐退的人竟有这么大的势力呢?除了他以外,还有当过首相的人。但是他们并不像久我正那样仍然隐隐握有权力。在正常的情况下,如果当权者或首相去职了,日本政界就把他看作过去的势力,睬也不睬。但是只有久我首相并不如此。这仅仅用魁首和党羽的关系是绝对不能解释的。在政界里是不讲人情的。这从刚才告诉过您的石场勘三和市多弘惠,以及魁首尾野和木下邦辅的关系,也看得出来。连这位魁首尾野不是都完全脱离了他衷心景仰、口口声声称作‘先生’的花山,而去接近久我了吗?政界的离合聚散,用古戏里的义气人情是绝对解释不了的。最根本的因素是权力和金钱。再说,为什么唯独久我前首相竟保持着这样的权力呢?……”
说到这里,高野十郎闭上了眼睛。
他显然是在瞑想着什么,话也中断了。
高野十郎突然把纸扯到手边,用自来水笔一口气写了些字,用线连起来。为了这张图的结构,他已经绞了半天脑汁;是不是聊着聊着就想好了呢?
高野十郎在粗陋的小饭桌上画着。中久保京介觉得他费了很长时间才完成这张图。
“请你看看,”高野十郎把自己画完的东西推到中久保京介手边来。
是这样一张图:
中久保京介正凝视着这张图时,高野从一旁说:“这只是个大概。如果说这形形色色的机构各有足以点缀世界史的谋略活动,也不算夸张。但是对它们逐一地加一说明,在我是办不到的。管理这一资金的国际机构在纽约和东京,至于这些机构究竟是由一些什么人组成的,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纽约那方面我倒是能够猜出个八九成。”
“都是哪些人呢?”中久保京介把视线从图表移开,抬起头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