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上的塔_[日]松本清张【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日]松本清张

  那期间,小野木还是一名司法研究生,正处于修业二年的最后阶段。在这段时间里,他曾到法院、检察厅、律师协会去实习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司法研修所。

  自己究竟为什么要选择司法工作,其中又特别选择了检察官,小野木并没有郑重其事地考虑过。要勉qiáng说出原因的话,也只是因为叔父辈里有当过检察官的,乡下本家的人都很尊敬这位叔父,所以也曾有人劝自己从事同样的职业。这与大多数人的情况完全相同,他们所从事的职业,差不多都并非出自什么特殊的机遇。

  小野木虽然没有特别的热情,但也没有什么抵触,这二年时间的进修就要结束了。不特别热心,这并不算什么罪过。他考虑过,当个检察官至少可以尽到自己的责任,这总比满腔热忱地从事某项职业,最后又因中途失望而将其丢开要qiáng。

  只是在两种情况下,小野木的神经时常会产生一种受压抑的感觉。一种是,作为研修所教材的无数案例,他从中看到了被涂抹得一塌糊涂的人间形象;另一种是,在进入最后一项课目,即审问现行犯的实习中,他感受到了自作自受的人间罪孽。在小野木这样初出茅庐的新手看来,正好象一堵堵无从下手的巨大厚壁,以犯罪的形式耸立在面前。而应付这些的,只有一部铅印的《六法全书》(“六法”,指日本现行成文法中具有代表性的六种法律,即宪法、刑法、民法、商法、刑事诉讼法、民事诉讼法,《六法全书》则是一本以六法为主,收录了与此有关的各种特别法规、行政方面的法规,以及稅法、产业法规等的法律全集)。以它为武器去解决人间罪孳的结晶,是完全靠不住的,小野木几乎因此而丧失了信心。

  其他同僚是否也抱有同样的疑虑呢?小野木曾暗中试着审视过自己的周围。然而却没有观察到这种迹象,自然这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

  大家都心安理得地忙于用法律条文来裁断这人间的地狱。

  比如,同批同学佐藤喜介便是这样。这位立志成为检察官的人,一开始就把检察官认作天职,为了以最优异的成绩从研修所毕业,在学业上付出了非同寻常的努力。除去研修所的讲义,还读遍了所有能搜集到的案例汇编,企图把它们全部装进大脑。恐怕他是抱着这样的信条,即再也没有比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铅字组成的条文更权威的了。他大约既不会产生小野木所感到的怀疑,也不会丧失坚定的信心。

  从前,每当感到穷极无聊的时候,小野木就到外地的古代遗址去消磨时日。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位对考古学非常热心的老师,常常带领他们去参观发掘贝塚、竖xué、横xué等石器时代的遗址。时至今日,小野木竟对这些古迹着了迷,实在有些不可理解。总之,在被迫接触那些人世关系复杂透顶的罪孽之后,古代人那种简单纯朴生活的遗迹,便无形中成了他的世外桃源。而这种习惯,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那是在第一次送赖子回家以后约一个星期左右。自然,当时还不知道赖子这个名字。电话打到了公寓:

  “那天太感谢您了。我是从舞剧院乘出租汽车让您给送到涩谷的那个人呀。”

  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小野木吃了一惊。

  “因为讨了您的名片,所以才给您打这个电话。这也许有失礼貌吧?”

  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倒是我失礼了。”

  小野木颇为láng狈地回答说。若冷静地考虑起来,由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也许正是他的行动才有失礼貌,因为毕竟是与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同车而行了。

  小野木接电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

  “这个……也许我太冒昧了,”妇人的声音有些踌躇,又继续说道,“本周星期六晚上六点钟,我在T会馆的休息厅里恭候您。无论如何想陪您进一顿晚餐。”

  小野木有些意外,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您方便吗?”妇人又追问了一句。

  “啊。这个……不过……”

  “我姓结城。请您这样向服务台询问,我事先对服务台打好招呼。”

  这是小野木第一次知道她的姓。

  “当时,您把我当成qiáng人所难的女人了吧?不过,我的心理是,若不那样是请不来您的。”后来,结城赖子对小野木这样说。

  “不,纵然不那样讲,我也会来的。”小野木答道。

  事实上,当时他并没有拒绝。岂但如此,到星期六的前两、三天里,简直有一种一日三秋的感觉。

  在那之前,小野木曾经有过一次恋爱的体验,伹由于他和对方都有些情况,结果并没有成功。他后来才意识到,在那两、三天里,自己等待的心情,与那次恋爱期间某个时期的情况很有些相似。

  星期六下午研修所没有课,到了傍晚时分,小野木早早就做好准备出发了。从拥有豪华的西方格调的宴会厅这点来看,T会馆是属于第一流的。因此,小野木有思想准备,去的时候穿了一身适称的服装。同时,也情不自禁地考虑到对方的环境,既然能使用这种场所,谅必是十分优越的。

  楼梯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装配的金属部件闪着金光。小野木顺楼梯走上去,二楼便是个宽敞的大厅。大厅里很阔气地摆满了漂亮的绿色靠椅。一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些三五成群坐在一起的外国客人。天棚上悬挂着绕有蔓草花纹的枝形大吊灯。

  小野木上楼之前,在服务台还经过了一道手续,那里的人郑重地鞠着躬,声调柔和地说了句“知道啦”,同时派出一名侍者为他带路。

  从一片靠椅的绿làng之中站起来一位妇人,脸上挂满了笑容,但小野木并不晓得那是在向自己致意。身上穿的和服,白地上大胆地撒着黑色斑点,与她那婀娜的身姿十分协调。

  细高的身段十分出众,即使陌生人走过她的身边,也难免要悄悄地看上几眼。

  “我是正在恭候您的结城赖子。”

  当那位女性摆动着衣袖,迎面向小野木鞠躬的时候,他一下子愣住了,感到有些眼花缭乱。

  没想到站在眼前的这位女子与剧场医务室里痛苦地俯首弯腰的那位妇人,竟会是同一个人。她看上去十分年轻,而且异常漂亮,显得光彩照人。

  “欢迎您赏光。谢谢您忙中抽暇。”

  她的嘴角上露出了美丽的笑容。这一切使得小野木颇为惶恐。尽管在剧场里最初见到的形象也是这个样子,但此刻看上去,她那墨黑的眸子显得更加晶莹动人。

  小野木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她不仅把当时的西装换成了和服。而且连头发的式样也变了。略呈波làng式的头发蓬蓬松松,有几缕短发自然地垂散到眉尖。

  “那次您为什么那样打扮呢?简直令人认不出来啦。”后来,小野木曾试探地问过。

  “您在剧场里看到的,是我那副很难看的样子吧?我心里很羞愧,并且感到不胜遗憾。因此,我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小野木先生看看自己的漂亮形象。所谓女人的心思,就是这么一回事啊!”结城赖子这样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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