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已经打响。
上等兵大光次因患疟疾,嘴里说着胡话被送进了医院。他是现役两年兵。
我们分队是第一批加入野战部队的,在我们分队里,从未住过医院一直战斗到今天的只有我和大二人。
在最早被编入野战部队的我们第一分队的队员中,有的战死,有的负伤,还有因病住院或是送回国内。只有大和我两人一直挺到今天。
如今大也住进了医院。这样一来,既没战死,也没负伤,又未因病住院,坚持到最后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从天津出发时,小队里身体最弱的我却战斗到最后。不过,现在我被痔疮也折磨得够呛。上厕所都发怵,实在难忍疼痛,随即去检查。军医说:“不动手术不行,这次就不要行军了,留在京山。”这次行军的目的地是距此十三里的安陆。下次战斗既是推进,又是讨伐。
我又加入留守部队了。这种事实在令人沮丧和厌烦。当身体健康时,无论多么辛苦,我也要和部队在一起。如果让我就战斗的艰险和留守的安逸进行选择,我宁愿选择前者。因为艰险能感受到欢乐。没想到,力不从心,痔疮害得我只能去留守,我真不争气。
连机枪的声音都能听到,看来战斗就在附近。机枪的连发声震撼着胸膛,让人热血沸腾。沉闷的pào声“咚—咚—”地轰鸣,如同在夯打胜利的桩基。
这是让人留恋的枪声,令人怀念的pào轰。每当我听到这些声响,不禁热血澎湃。
在这催人振奋的枪pào声的下面,士兵们淋着雨,痛苦地卧倒在泥水之中。
在任何一份战况报告中都不会出现其姓名的无数的无名战士,他们饿着肚子,甚至想咬一口同伴的肉来果腹。
他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他们痛苦地忍受着煎熬,他们随时准备献出生命。
啊,我憎恨痔疮,垫在臀部的小水壶的热度,暖得刺痒痒的。
我刚入伍时,认为此次出征一去不返。所以认定:这是最后一次在家吃饭,最后一次与此人说话,最后一次乘坐日本火车,最后一次从东窗眺望日本的山河,最后一次在榻榻米上睡觉,最后一次喝日本酒……不知明天是否活着,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于是对每件事都因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而格外珍惜,并认真去品味体会其中的意义,之后再行其事。后来,这种想法奇怪地消失了。不论见到什么,还是做什么,都习以为常,再也不特地就每个行为去考虑它的意义所在了。“这是最后,最后一次”,看来这种想法不会再有了。
我的心态异常地平静,甚至觉得有可能夺走生命的战争不过是日常生活的延续。这也许说明我已下定决心准备一死。而当初总觉得“这是最后,最后一次”的想法也许正是表明自己对死的心理准备还不够充分。
我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我那种认为做什么都是最后一次的悲观情绪已经消失,看到自己变得坦然,不胜欢喜。”发出这封信时,我认为自己的决心非常坚定,但我解释不清促成下决心的由来和原因,现在我终于搞明白其真谛。河边表弟寄来的林房雄的《青年》中,引述了高杉晋作(高杉晋作(1836~1867),江户末期倒幕维新的推进者。)的《狱中记》中的一段话:“历史传记中所列英雄豪杰,均置生死于度外,而以行道为当务之急。既然将死置之度外,也就不必顾及明天能否生存,今日吟诗饮酒,放dàng一回又有何妨。没有将死置之度外者也不会染上沉迷酒色的恶习。”
二月二十七日
作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一直待命。可至今还是不见出发的命令。猪、牛、蔬菜又断顿了。
猜想今天不会出发,一大早,给养队就出去征缴来猪、牛、jī、胡萝卜、青菜等副食品,高兴地满载而归。由于连日下雨,道路被冲坏,汽车无法行驶,粮食运不过来,从今天起,主食定时减至每人每天四合米,而过去是六合。为了填饱肚子,减去的二合必须靠副食来替代补充。这里后勤供给畅通,但支那的路遇上五天下雨,就会变成泥田,阻碍汽车通行,只好采取qiáng行减少口粮的办法来维持。尽管在车轮上装有防滑链,但在泥路中没有任何作用,只是不停地将泥浆打得飞溅,结果越陷越深。
正当大家垂涎欲滴地准备享受锅里香喷喷的猪肉时,突然传来“马上出发!”的命令。“丧气。”“倒霉。”大家乱骂起来,以发泄心中的不快。不管你生气也好,叫骂也罢,这会儿可不是你吸着香烟慢慢地欣赏喷吐的烟圈的悠闲自在的时候,命令如同突然落下一发pào弹,大家为之一惊,随即闻风而动投入出发的准备。坐着的人一跃而起,斗志高昂,个个手脚麻利地收拾一件件散放的物品,整理行装。
传令来“把明天的饭也做好”,加上今晚必须赶做出三顿饭。好不容易弄来的肉,不能làng费。为了解气也得全吃掉。将萝卜胡乱一切,必须抓紧时间做饭。以前柴火从不够用,今天敞开烧,因为已经不需要什么桌椅板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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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乙第115号证(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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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们都已习惯应付这种紧急情况,整装完毕的替换下烧火做饭的人,大家动作敏捷,有条不紊。淘米声、劈桌椅声、剁肉声、燃柴的爆裂声,装备的碰撞声,一起jiāo织成一首出征上阵的jiāo响曲。不一会儿准备全部就绪,列队待发。
我因患痔疮被留在后面慢慢追赶部队,向小队长提出替下冈本,随队行动的请求,但未获同意。仍被编到追赶组。我希望与战友们同甘共苦,当战友们艰难奋战时,我却无所事事,不由得心里难受起来。
时间是晚八点,天色已暗。
第一大队的任务是切断敌人的退路,今夜要在山路上行军。各队士兵列队集合在大队指挥部前,为在黑夜中容易识别、保持联系,每人都在背囊上系一块白布。看到部队集合的情景,我一下子忘掉了什么痔疮呀、屁股的,一同出发的愿望无法抑制。再次请求小队长,他只给我一句“在后面跟着”,根本听不进去。据说是编队已完毕,经请示中队,被告知换人将打乱已定的编队。这种做法真是繁琐愚蠢的形式主义。
今夜部队的行程是六里路,好在没有下雨,泥路已有几分见gān。我祝愿战友们腿脚qiáng健,无人掉队。今晚随“慢组”宿营附近的村庄。出征以来一直未下火线的我,终因身体不支退出了这次讨伐。
开封讨伐、霍山讨伐,我因患疟疾而倒下了。喇叭河讨伐、京山讨伐以及汉口会战时,我又因疟疾在商城掉队,后又追赶。还有这次讨伐。以上这些战斗我都未能亲临战场。虽说几乎见不到敌人的影子,但不参加战斗总该是耻rǔ。二月二十八日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在京山宿营。这里距昨晚的宿营地只有一里路远,中途却休息了三次。京山是夹在两山之间的一个不富裕的小镇。几乎见不着村民。在能被称作家的房屋的墙上贴满了“日本征用”纸条。村口的广场上车辆和马匹挤得水泄不通。一座庙的砖墙上,用白灰写着到处可见的醒目大字“抗战到底!”另一面墙上画有一幅拙劣的敌军qiángjian图,并书有充满敌意的宣传抗战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