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自满洲国(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中国东北时扶植的傀儡政权)齐齐哈尔须见部队岩濑队的坂田英一,此人我并不认识。读罢方知,他曾在蒲长驻守过,看到我写给蒲田保君的信中关于战况的介绍,随即写来此信。原来他也参加过徐州战役。
还收到:杉本文男九月二十二日发出的明信片、大阪府神保通三丁目小谷八郎的来信,以及森本秀子代笔的《女子青年团》。她的文章风格活泼、诙谐,但内容深奥难懂,显得有些松散。
再有是吉峰勇次郎九月十九日寄出的信。信中说,他妻子死于难产。痛失娇妻的他悲痛欲绝,失魂落魄。谨致哀悼。吉峰曾在间人的青年学校供职,后转到福知山商业学校任教。好朋友山添常治的妹妹来信,行文规范,字体秀丽,看来是个聪明姑娘。
另有一封是家住舞鹤,名叫杉井俊子的女孩写来的。只因她送的慰问品偶然地分给了我,我在开封时曾回过一封信,表示感谢。今天她又来信了。她好像是开木屐店的松平重成的邻居,人很漂亮,年方二十。读着这充满纯真而稚气的信,不由得回忆起中学时代的往事。俊子信中说,她在松平家看到了我服现役后拍的照片。看来,我也该回封信才好。
十月二十一日
对汉口的进攻遇到了预想不到的顽qiáng抵抗,几乎没有进展。敌军碉堡十分坚固,连直径十五厘米pào弹也无可奈何。敌军凭借大别山,挖掘掩体,死守阵地,久攻不破。他们还配备了防毒面具,我军施放的特种烟雾弹不太奏效。听说,师团司令部竟被敌军迫击pào击中,炸死一名高级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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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乙第114号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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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十月二十日前就能听到攻陷汉口的捷报,目前看来,也许要拼到十一月底。
不论以前多么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经过一年多东奔西跑地作战,身体全拖垮了。近来士兵的体质极差,就像是豆腐里面穿骨芯——撑不住了。常见病患者接连出现,人数超过因战斗负伤的人员。最近,染上疟疾的不少。其他,患肠胃病的人数最多。即便是将来能平安凯旋回国,我们这些士兵也会减寿好几年。
十月二十四日
从昨天早晨开始发了一整天烧,好不容易到今天早晨才略有好转。由于被怀疑染上急性肺炎,今天也未能随队开赴前线。后来有命令让能在一天内行军十里(指日里,1日里约合
3.9公里。)路追上自己部队的病号出发,而我还是被留了下来,确实遗憾。然而,饭吃不下,走路又打摆子,这种身体状况实在毫无办法,没有什么比在战场上发高烧超过四十度更倒霉的了。
看来,我是参加不了这次对汉口的攻击战了,在最后的五分钟里彻底倒下了。
从染上疟疾那天起,哪怕是听见一只蚊子的“嗡嗡”叫声,就会感到无比憎恶,使出浑身解数不让它叮咬,并想尽办法打死它。
生病发烧时,只要稍有好转,就去追想在家生病时受到的种种照顾。其中最让我怀念的是喝年糕红豆汤,吃红薯,而不吃饭。现在,正是红薯最好吃的季节,饭可以不吃,有红薯就行。于是,战友们特地为我搞来一些,由此也勾起我的回忆。至于对年糕红豆汤的留恋,大概是苦于长期没有吃甜食了。
我的身体糟糕得令人绝望。真倒霉,让人从心里厌烦。
在兵站医院里请医生看过,没做什么治疗,只给了些奎宁。吃下后,胃痛得不行。真是治了疟疾,却伤了胃。
第三中队落在最后的十一名伤病员转移到联队本部附近。最近,征收来大量红薯、支那(支那、支那人是战前日本人对中国和中国人的蔑称。)大米,副食也品种多样。今天第一次吃上梅gān汁腌制的萝卜泡菜,和我梦中的味道一样,真好吃。
今天还遇到了同期入伍的联队通信兵,打听到弟弟的消息。弟弟身体健康,已奔赴前线。我听后也就放心了。
十月二十五日
今天好不容易活动了一下身体,但还是比平时头重脚轻,jīng神不慡。嘴中无味,舌尖发痛。领了些镇痛药和健胃药。我的诊疗号是二九九号,也就是说在我之前有二百九十八个患者看过病。在我之后,每天病人还会增加。
在一间狭小简陋的支那民宅里挤满了病号。等候就诊的时间很长,起码需要半天。在候诊时,我又浑身战栗,打起了摆子。患者都是常见多发病人,个个jīng疲力竭,脸色苍白。这时根本分不清谁是支那人、朝鲜人,还是日本人、台湾人。在日本国内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这种病态、病容的患者,况且大家患的是同样的病:不是疟疾就是肠胃炎。所有的人都是半死不活,站立不住,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地上,实在不成样子。可这时,竟有个宪兵队的上等兵不怀好意地对军医说:病人一到你这儿,就故意显出快要死的样子。宪兵这些家伙,根本不了解前线士兵的内心痛苦。真该让他们尝点苦头,试试生病、染上疟疾是何滋味。凡事如不亲身经历就不会理解。连中队长竟然也说什么:疟疾根本不是病。实在让人感到遗憾。如果不是病的话,那因染上疟疾而送了命的又是怎么回事?死因是什么?真是没有良心,一派胡言。我要向出此胡言的人说:我们还年轻!
我双臂紧抱蜷缩在土房的地上,倚墙闭着眼睛。忽然听见身旁有人起劲地谈论国内的事情,像是刚来支那不久。睁眼一看,是张架着宽边圆框眼镜、泛着红光的肥脸,那家伙身着厚厚的冬装,而我们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夏装。肥脸气色极佳,眼镜腿深深地嵌入两侧的肉里。人的脸竟能胖成这个样子,岂止是胖,大概是营养过剩,还长有粉刺,真是肥得流油。他那底气十足的慡朗笑声,令周围脸色灰白的病号们目瞪口呆。从他的话语中得知他隶属第十师团第二预备队,十月十一日从日本启程来支那的。
在转赴野战医院的途中,看到一面砖墙上用墨汁刷写着:“认真想想,侵略中国有何益处?!大和魂难道就是侵略与残杀吗?”旁边,另用红色写着:“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与东洋鬼子日本人抗战到底!”落款是“广西学生军”。
听说明天就要出发,但仅限于自己判断能行军的人。我虽然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发烧,身体也没有恢复利索,但只要明天有人走,我也不得不走。大家好像都是这么想。
前方传来战报,麻城于今天下午一时被我军攻占。我们好不容易赶到此地,无论如何也不想留在后方,无奈病不饶人,没办法才留下的。然而,即便是现在追上了自己的部队,如果病再复发,又会掉队。真有点犯愁。可如果留下不走,离自己的部队就更远了,与中队汇合的日子又要推迟。在这期间要是有人伤愈归队,别人肯定会想东史郎为何还不回来。我左右为难,不知怎样才好。gān脆明天我先出发,将来如何再说。
十月二十六日
昨晚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到今早下大了。原计划今天行军六里路,只得作罢。疟疾已有两三天没犯了。我边看雨,边啃着红薯,忽听有人说,昨天下午四点我军攻陷汉口。这个消息让人颇感怀疑。原计划很快占领汉口,但是由于遇到意想不到的顽qiáng抵抗,估计要攻到十一月底。可突然十月二十五日就攻陷了,实在出乎意料。不管怎样,必须尽快追上部队。联队的留守人员和伤病员共一百余人(第三大队除外),负责人是个姓盐见的军曹。他竟不管大家,擅自乘坐三十三联队的卡车行军。我们对此十分不满,大家决定自行前进。于是派人到前面的部队联络处联系,听说汉口确实已被攻陷。盼望已久的汉口终于到手了。全军自不待言,恐怕全日本都被卷进兴奋激动的漩涡,国内到处都沉浸在gān杯的欢乐中。尽管我们也高兴不已,但却感觉不出胜利在向我们招手。因为,随着汉口攻陷,我们面对的不是凯旋归国,而是“长期抗战”。这四个字注定我们要继续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