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人类短视的特点,大多数读者大约都只记得最后那四个字:其果可食。
也确实都食过。桃子嘛。那种甜咪咪,吃完以后汁液沾手,而且有一个永远都吃不gān净的核的东西。
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如此群情汹涌?
不管是为了什么,反正大家表情都很激动,把桃树围个水泄不通之余,哄哄乱乱还在聊天:“去年我那个,颜色指数差一点,久了表面就不够好看。”另一个则说:“你已经算走运了,居然漏电,动不动弹我一老高,别提多烦。”旁边有人插话:“去年肥料下的都是重手。特意从微软总部概念实验室偷来的呢。今年质量会上有点提高吧。”
这些人一水都穿着白色的研究人员制服,一水戴眼镜,一水早上爬起来没有洗脸,无论皮色黑白huáng红,手里拿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收纳筐,上面印着大字:人居研HSC。听起来完全是某种古怪化妆品,或者某脑子进水的地产开发商所取楼盘名,其实只是人类居住研究中心的中英文缩写而已。
就在这许多嘈杂当中,忽然有个人的声音从树顶上传来,如洪钟大吕,登时把大家镇住,曰:“别吵,排队。”
排队是知识分子的qiáng项。不过一分钟,立刻秩序井然,可见刚才那种万头攒动的生猛场面,不过是一种短暂无政府状态下的集体YY。翘首向树上看去,那里有个人胡子拉杂,jīng赤上身,非常不知识分子的坐在一根树枝上,大马金刀的吆喝:“筐给我递上来!”
排在第一位的仁兄听令,奋力将手中筐子一抡,倒转三周,呼的就飞了出去,那人将脚尖一挑,恰恰掂到了筐底,轻巧的落在手前,问到:“要十五寸还是十七寸?蓝的还是粉的?”
下面那个想了想:“蓝的吧,去年我那个是粉的了。还有,十五寸,十七寸我那桌子不大好放。”
只听一声答应,那人四处看了看,然后一伸手,从头上摘下了一个带液晶显示屏的手提电脑,新鲜,油亮,USB接口上还带着绿叶子。
中午十一点,所有“桃子”都告分罄,大家心满意足拎上一年一度的福利品,先是大力鼓掌,对犹自跨在树上检视枝叶的山狗表示感谢。然后三三两两,转身直奔科研中心大楼。
这一天之于撒哈拉之眼,好比元宵节之于中国。就是说,好吃好喝的日子已经到头啦,大家该gān什么赶紧gān什么去吧。而这个传统,起源于五年前的chūn天,话说这两棵桃树,本是自西域挪来,在沙漠里待久了,不知道哪条根须进了水,突然间不大愿意结桃子了,改成结手提电脑。一开始没有经验,款式质量都平平,速度慢不说,内存又忒小,没事就死机,勇于尝试野生电脑的人,的确被耽误了不少工作进程。第二年,吸取了经验和教训,(这些经验教训主要来自埋在树下的那几本电脑图书)呕心沥血,奋发图qiáng,成功结出了纯平显示器与奔腾三结合的改良品,再承蒙大家及时施肥浇水,勤于埋书之功,液晶超薄而功能更先进的成果终于在万众瞩目下粉墨登场。第四年,为了鼓励桃树在巨大的成就面前克服骄傲思想,再接再厉,冬天的时候,撒哈拉之眼全体居民在温控中心前的空地上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一时群体狂热下,居然把当时科研中心所有电脑都埋到树根下去当肥料了。
这样一来,科研人员没有电脑可用,手头工作只好都停下来。长夜漫漫,睡多头疼,城里又没有及时把卡拉OK修出来,大家无聊到竞相不带绳子出门bào走,好多人逛街逛饿了,就随便闯进路边房子里大吃大喝,对社会治安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直到山狗不远万里,跑去中国成都抱回了几副麻将,整个城市的假期活动,才就此走上正轨。中国文化之博大jīng深,由此也可见一斑。
桃终人散,山狗伸了个懒腰,慢吞吞从树上爬下来。此人其貌不扬,眉宇间总有几分笑意拂之不去。如此温温吞吞,天生应该是张做生意的脸。谁想得到,他曾经是亚洲猎人联盟数十年来仅有的两位五星猎人之一,纵横人与非人两界,功绩彪炳。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人生理想起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他跑来撒哈拉之眼当起了农民,名片上印两个大字:菜狗。下书:专业经营新鲜蔬菜水果批发零售,量大价优,欢迎来人来电洽谈。每天忙到见牙不见眼,没事就拉个车,跑去赞比亚,刚果之类地方的农贸市场吆喝:卖huáng瓜呀,卖huáng瓜呀。摊前围一圈黑人朋友,没一个敢下手买的。而且过半天就会有人生起气来,愤怒的质问他:“朋友,你拉棵树来当huáng瓜卖,当我们没开化吗。”要是他没有及时跃起,凌空一刀劈下,令那清甜的汁水把面前十几个人溅个jīng湿,当场就要被抓去喂生番。
这位当菜农当得非常心满意足的前猎人,此时拍拍自己的裤子,准备回宿舍去小小睡个回笼觉,刚一迈步,就听到远远有个声音大叫大喊的传了过来:“不得了啦,伦敦烟火开花啦!”
一六六七年,伦敦。
烈焰屠城。
劫后废墟上,无名轻俏huáng花悄然盛放。
灿烂如生命,蔓延如洪水,靡靡簇簇,铺天盖地。
除不尽,剪不断,挖不绝。
而后倏忽之间,影迹绝踪,周天不见。
一直到一九四五年
再见大火
再见花踪。
它带来血色焰光。
伦敦烟火
从此是火之花的芳名。
这声音穿入山狗耳里,生生吓了他一个屁蹲,随即鱼跃而起,刹那间穿过桃树边那大片空地,一头窜进了温控中心。他那嘴巴一张开就不再合上,眼定定看着面前huáng花如布,铺了满天满地,将温控中心六面墙壁,掩隐得如同肝炎三期。中心处盘着三条小嗜糖蚯蚓,一条碧绿,一条桃红,一条银灰,各自摇头摆尾,神情得意之极。碧绿蚯蚓一见山狗进来,立刻向他招呼:“看看,看看,大功告成也。”山狗团团转了一圈,失神的喃喃:“真的啊。”想到什么,立刻很警惕的四处看:“哪里要起火?提醒一声,我去叫HSC的人准备逃跑。”桃红蚯蚓摆摆头:“不用啦,这是改良品种,不会没事就起火的。”银灰蚯蚓补充了一句:“就算要着火也已经着过了。”它说到这里蓦然打住,眼睛往山狗下半身瞄了瞄,改了话题道:“狗啊,你的内裤应该买了吧,旧的那些不要了算了。”山狗惨叫一声:“你把我的衣服都烧掉了?”碧绿蚯蚓对他的反应如此过激有点不理解,辩白道:“只烧掉你的内裤嘛,谁让你放一堆没洗过的在温控值班室的~~~”。山狗瞪了半天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那不是你们说植物生长需要氮气吗?”
不要为已经烧掉的脏内裤而哭泣。作为一个接受过初级义务教育的人,山狗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抹了一把英雄泪,他继续去看那些huáng得十分诡异的小小花,继续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占领它们可以探测到的一切领域,空中地上,角落天花板,就这说话的当儿,已经把三条蚯蚓包成了草编木乃伊,并且爬上了山狗的脚背,正不屈不挠的向他屁股上爬去。山狗顺手扒拉一下,居然拉不下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尊臀变成一个箩筐。赶在嘴巴也被封住以前,山狗带着哭腔问:“那你们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