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田彰一向报社请了两天假。
从东京发车,前往大阪的急行列车“彗星号”于二十二点发车。添田在上车之前,又去世田谷的杀人现场看了看。那时是夜里七点左右。
他故意选择晚上前去,就是为了看一看白天与晚上有何不同。因为杀人事件发生在夜晚,所以才想看看夜晚的现场是什么样子。
他让车在大马路等他,自己则沿着田间小路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夜晚与白天截然不同。杂树林竟成一片漆黑,盘踞在原野之上。周围尽是农田,只能在农田尽头依稀见到人家的灯火。
附近的农家的黑影中,透着几丝从门缝里露出的微弱灯光。放在白天,还觉得现场与人家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可一到晚上就不同了。远处的公共公寓的灯光,就好像漂浮在夜晚海上的汽船一样,层层叠叠。
那是一条空无人烟的小路。远处的大马路上倒是有些车,车灯会不时划破黑暗。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伊东忠介凭自己的意志走过来的可能性极小。不过来这一趟之后添田感到,被害者即使大声呼救,遥远的人家怕是也难以听见。即使这里离大马路只有五百米的距离,可一到晚上,这段距离就会变得分外遥远。况且这一带的人家很早就会把挡雨窗关得死死的。
添田看了看小道深处。那里也是一片漆黑的树林,只能看见一两盏农户家中的灯。远处有公寓的灯光,但肯定无法照亮这里。伊东忠介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是绝不会主动走来这里的。
添田彰一按原计划从东京站坐上了前往大阪的急行列车。他没能买到卧铺车票,没法睡个好觉。他天生就是没法在jiāo通工具里熟睡的人。不过列车开过热海灯塔的时候,他开始打吨了,还做了梦……
昏暗的原野。远处有些许灯光。添田与一名老人并肩行走。他们没有jiāo谈。不,好像jiāo谈了。只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人弓着背,但腿脚和年轻人一样快。他们在昏暗的田间小路上走着,走着……梦醒了。真是个奇怪的梦。
醒来的添田心想也许梦中身边的老人是伊东忠介,可是他并不知道伊东忠介长什么样子。只是黑暗中快步行走的老人的身影,依旧鲜明地留在脑中。
九点前,列车抵达大阪站。
添田立刻换乘了前往奈良的电车。他已经很久没来过关西了。河内平原上,割下的稻谷堆放在田地里。过了生驹隧道一看,菖蒲池附近的山林也开始泛红了。抵达西大寺站之后,他又换了趟车。
列车开到郡山附近,车窗外开始出现城池的石墙。好几个四方形的池塘在人家与人家之间映出天空的颜色。那是金鱼养殖场。每次来到这一带,他都会想起许六①的诗句:“油菜花丛中,郡山有座城。”放眼望去,尽是具有地方特色的人字形屋顶与白色墙壁。
①森川许六(1656~1715),江户前中期的徘句诗人。
四五个女学生在道口等待。添田忽然想起了久美子。
他从站前出发,朝商店街的方向走去。
马路上开着前往奈良和法隆寺的巴士。看见站牌,他突然有一种旅途漂泊之感。
伊东忠介的家位于商店街冷清的一角。这家杂货店一看就没什么生意。牌子上写着“伊东商店”四个大宇,非常好找。
添田彰一一进店,就发现店门口坐着个三十多岁、身材矮小的女性。她脸色苍白,一脸yīn沉地望着马路。添田猜想,她一定是伊东忠介养子的妻子。
添田递出名片,表明来意,只见她瞪大双眼问道:“您是特意从东京过来的吗?”
报社的名片能让添田的行为显得不是那么突兀,不过最让她吃惊的是,东京的记者居然会为了这次的事件千里迢迢跑来郡山这穷乡僻壤打听情况。
“这样啊……可惜我家那口子跑去东京料理后事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面对添田的问题,她断断续续地回答道,“该说的我都告诉警方了。公公去东京之前,说是要见什么人,可激动了。我们就问要见谁啊,他就说是熟人,但不能说是谁,等回来了再告诉我们,所以我们也不清楚。公公是个好人,但以前参过军,顽固得不得了……”
“他是突然决定去东京的吗?”添田问道。
“是的,说走就走!”
“那您知不知道伊东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想去东京找熟人呢?”添田积极地问道。
“嗯……”养子的妻子歪着圆圆的脸说道,“话说回来,公公说要去东京的两天前,好像去附近的寺院逛过。”
“什么?寺院?”
“是啊,公公就喜欢去那些地方,还常去奈良那儿玩呢。对了对了,去东京前的那阵子逛得最勤快了!那天傍晚他一回家,就一副有心事的模样,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呢。过了一会突然说,他必须要去东京一趟。”
“您知道他去了奈良的哪个寺院吗?”
“各处都去吧。他很喜欢古寺,但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某一处。”
“这样啊……我再顺便问一句,您刚才说伊东先生以前是个军人,他是不是在外国当过武官啊?”
“您连这事儿都打听到了呀?当是当过,不过公公很少跟我们提以前的事情。”
这时,媳妇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和公公没有血缘关系。我家那口子是他的养子,我也是别家来的媳妇。所以他很少提过去的事情,我们夫妻俩也不知道他当兵那会儿出过什么事。”
“原来如此。”
添田彰一仔细听着。秋日暖阳洒在茶杯的边缘。草席上有一只米槺般大的小虫。
“伊东先生这次不幸丧命,您有什么线索?”
“这……警官也问我来着,”媳妇低着头说道,“可我实在没有线索啊。公公是个好人,没做过什么招人怨恨的事情,这消息就跟晴天霹雳似的。”
添田彰一打车来到唐招提寺。
无论何时,这条道路都是那么安静。通往树林深处的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走着走着,脚底踩到的松果就发出了响声。
前面有一间卖明信片和护身符等纪念品的小房子。添田走进去看了看,发现里头没有人。前面摆放着明信片、烟灰缸等礼品。芳名册也许放在里间了,并没有摆出来。来参拜的游客很少,管理人也不知去向。
添田四处走走,想要找管理人打听打听,可半天也没找到人。他就随便逛到了正殿旁。宽宽的屋檐下有些昏暗,散落了一地黑色的果子。寺院内清幽无比,听不见任何声音。鼓楼与讲堂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朱色,反she着柔和的秋日阳光,就连地面上的影子也是如此柔软。
一个学美术的学生坐在鉴真堂的石阶前,正在写生。
添田在寺内闲庭信步,还是没有碰见一个和尚。当他走到正殿正面的柱子附近时,突然看见了一抹醒目的颜色——原来是三位西洋妇女身着艳丽的衣裳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