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照片拍得很好看。这是我在日本留下的最宝贵的回忆。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能帮上您的忙我也很高兴。”
法国夫人喃喃道:“真是奇迹……我在南禅寺也见到了你。在苔寺给你拍照之后,又在M酒店遇到了你。今天竟然又在这里偶遇……多么美妙的邂逅啊!”
夫人的衣着打扮比较素雅,就连衣服的颜色也和普通外国人不太一样,反而很接近日本人的审美观,大多是柔和的中间色。
“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吗?”夫人向久美子问道。
“嗯,是的。”
“你也是来这儿看海的吧?”
“是的,听说这儿的风景很漂亮就来了。”
“这儿的景色真是太美了。京都当然很美,可这里也毫不逊色。”
夫人那双湛蓝的眼睛投向大海。正巧有一艘大货船沿着浦贺水道缓缓驶来。温暖的日光照在房州山脉的部分山峦上,被阳光照亮之处色彩异常鲜明,就像是舞台上的灯光效果一样。
“我是和我丈夫一起来的。”法国夫人在一旁说道。
“啊?”
抬头一看,只见夫人玫瑰色的脸颊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把他介绍给你吧,小姐。”
久美子都来不及阻止。夫人往后退了两三步。她知道,这是为了向后面的人传递信息。
一位戴着墨镜的老绅士走进了久美子的视野。他的头发几乎都白了。然而那张脸,分明是日本人的脸。不,久美子其实早就见过这张脸了。在方丈小屋宽敞的走廊上,他曾与这位夫人一同落座,眺望着庭院中的山石。其他外国游客也在场,但只有这位老人望着美丽的庭院出了神。那侧影,至今留在眼底。
久美子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西班牙裔,可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日本人。除了日本人,还有什么人会露出如此沉着而又忧郁的表情呢?
不过,当老人走到久美子面前,墨镜之后露出的却是温柔的眼神。
不知为什么,夫人并没有把丈夫介绍给久美子。久美子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开口向他问候道:“您好。”
“你好,小姐。”老人用地道的法语应道,“您的法语真好。”
老人微笑着来到久美子身边,站在了夫人之前站着的位置。
夫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丈夫小声说了几句话。久美子听懂了。她好像说,想上灯塔去看一看。丈夫对妻子说道,小心点儿,去吧。
“那我们一会儿见。”夫人向久美子摆摆手。
为什么夫人要把丈夫一个人丢在这儿呢?久美子没想到这位夫人也会做出这么不讲礼数的举止。
“去海边看看吧。”老人突然说起了日语,“对了,那块石头挺不错的,要不要一起去那儿走走?”
那里正是海水激起阵阵白沬的地方。
波涛在脚边粉碎。只有带着白色泡沫的那片海水颜色不同。那是清澈见底的绿色。只见下方突出的岩石上,站着一位手持钓竿的男子。
“好累啊。”老人说道,“请允许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老人顺势在岩石上坐下,嘴里还说着“好嘞”。他故意做出老年人般的豪放,而这毕竟是只有日本人才会做的动作。
“你不坐吗?”
老人抬起头朝久美子看去,墨镜后满是眷恋的神色。
“那边可以坐。”
他竟然自己找了个位置,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铺在了石头上面。
“太麻烦您了……”久美子惶恐地说道。
“没事,一直站着多累啊,来,坐下吧。”
久美子不禁心如鹿撞。真是不可思议,她明明是第一次与这位老人说话,但却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亲昵。节子的丈夫芦村亮一都不曾让她有过如此亲近之感。难道是因为老人上了年纪,而且那风度比较平易近人吗?他的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
“那我就不客气了,”
久美子在老人为她铺好的手绢上乖乖坐下。波涛的飞沬随风chuī来。
“我叫野上久美子。”
久美子觉得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
“噢……”
老人深深地点点头。墨镜后的眼睛凝视着海面,仿佛他是在用全部身心听着这个名字。
云淡风轻,一部分海水的颜色随之变换。
“……真是个好名字。”老人说道。
“对了,我也得自我介绍一下才是。我叫凡内德。”
久美子一时间难以将眼前的老人与外国名字联系起来。就好像他在说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名字一样。
虽然他有个法国名字,可是他的父亲或母亲肯定是日本人。而且他一定在日本接受过很长时间的教育。不,又有几个日本人能像他那么有教养呢?看来长久以来的法国生活,定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
再怎么看,久美子都觉得眼前的老人就是日本人。
“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凡内德的余光注意到了久美子的神色,他微笑着说道,“谁都觉得我是一个日本人。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您在日本住过很长时间吗?”
“是的。”老人点了点头,“我在日本上了大学,之前也一直在日本生活。”
果不其然。可是老人的日语是地道的东京话,没有一点外国口音。日语,已经成了这位老人的血肉。
他弓着背,跟普通的日本老人无异——边晒太阳,一边坐在走廊上观赏着盆栽时,就是这样的姿势。
可是,也许是戴着墨镜的原因,他的脸上总有一丝威严。那绝不是观赏盆栽的神色,而是陷入沉思,独自凝视着某样东西时那沉寂的表情。话说回来,这位老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yīn郁的氛围。面朝大海而坐的他,让人感受到一种忧郁的孤独。
久美子沉默着。
她突然想起,老人坐在南禅寺的小屋走廊观赏庭院景色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神态。
“小姐,”老人面朝大海,轻声说道,“令堂可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托您的福,家母很好。”
不知不觉中,她就用起了和日本老人说话的口气。
“是吗……那就好……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令堂一定很高兴。”
久美子默默低下头一好奇怪,为什么老人只问母亲,不问父亲呢?照理说这种情况不是应该问“你父母可好”吗?
“你在哪儿工作啊?”老人又问道。
“在……”久美子回答了自己的单位。
“挺好。”老人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看小姐这个年纪,想必婚事将近了吧?”
久美子露出微笑。初次jiāo谈的人说这些许太过唐突了,可是久美子毫不在意。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介意呢?只能归结到老人对她那种神秘莫测的亲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