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的世界_[挪威]乔斯坦·贾德【完结】(62)

2019-03-10  作者|标签:[挪威]乔斯坦·贾德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当然有权决定以任何一种方式移动自己的拇指。但你的拇指只能根据它的本质来移动。它不能跳脱你的手,在房间里跳舞。同样的,你在这个生命的结构中也有一席之地。你是苏菲,但你也是上帝身体上的一根手指头。”

  “这么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由上帝决定的啦?”

  “也可以说是由自然或自然的法则决定的。史宾诺莎认为上帝(或自然法则)是每一件事的‘内在因’。他不是一个外在因,因为上帝透过自然法则发言,而且只透过这种方式发言。”

  “我好像还是不太能够了解其间的差异。”

  “上帝并不是一个傀儡戏师傅,拉动所有的绳子,操纵一切的事情。一个真正的傀儡戏师傅是从外面来操纵他的木偶,因此他是这些木偶做出各种动作的‘外在因’。但上帝并非以这种方式来主宰世界。上帝是透过自然法则来主宰世界。因此上帝(或自然)是每一件事情的‘内在原因’。这表示物质世界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其必要性。对于物质(或自然)世界,史宾诺莎所采取的是决定论者的观点。”

  “你从前好像提过类似的看法。”

  自然法则“你说的大概是斯多葛学派,他们确实也认为世间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其必要。这是为什么我们遇到各种情况时要坚忍卓绝的缘故。人不应该被感情冲昏了头。简单地说,这也是史宾诺莎的道德观。”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我仍然不太能够接受我不能替自己决定任何事情的看法。”

  “好,那么让我们再来谈三万年前石器时代那个小男孩好了。

  。长大后,他开始用矛she杀野shòu,然后爱上了一个女人并结婚生子,同时崇奉他们那个部落的神。你真的认为那些事情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吗?”

  “我不知道。”

  “或者我们也可以想想非洲的一只狮子。你认为是它自己决定要成为一只shòu的吗?它是因为这样才攻击一只跛脚的羚羊吗?它可不可能自己决定要吃素?”

  “不,狮子会依照自己的天性来做。”

  “所谓天性就是‘自然法则’。你也一样,苏菲,因为你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你当然可以拿笛卡尔的学说来反驳我,说狮子是动物,不是一个具有自由心智的自由人。可是请你想一想,一个新生的婴儿会哭会叫,如果没有奶喝,它就会吸自己的手指头。你认为那个婴儿有自由意志吗?”

  “大概没有吧。”

  “那么,一个孩子是怎样产生自由意志的呢?两岁时,她跑来跑去,指着四周每一样东西。三岁时她总是缠着妈妈叽哩呱啦说个不停。四岁时,她突然变得怕黑。所谓的自由究竟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当她十五岁时,她坐在镜子前面练习化妆。难道这就是她开始为自己做决定并且随心所欲做事的时候吗?”

  “我开始明白你的意思了。”

  “当然,她是苏菲,但她同时也依据自然法则而活。问题在于她自己并不了解这点,因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很多复杂的理由。”

  “好了,你不需要再说了。”

  “可是最后你必须回答一个问题。在一个大花园中,有两棵年纪一样大的树。其中一棵长在充满阳光、土壤肥沃、水分充足的地方,另外一棵长在土壤贫瘠的黑暗角落。你想哪一棵树会长得比较大?哪一棵树会结比较多的果子?”

  “当然是那棵拥有最佳生长条件的树。”

  “史宾诺莎认为,这棵树是自由的,它有充分的自由去发展它先天的能力。但如果它是一棵苹果树,它就不可能有能力长出梨子或李子。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我们人类。我们的发展与个人的成长可能会受到政治环境等因素的阻碍,外在的环境可能限制我们,只有在我们能够‘自由’发展本身固有能力时,我们才活得像个自由的人。但无论如何,我们仍然像那个生长在石器时代莱茵河谷的男孩、那只非洲的狮子或花园里那棵苹果树一样受到内在潜能与外在机会的左右。”

  “好了。我投降了。”

  “史宾诺莎qiáng调世间只有一种存在是完全自主,且可以充分自由行动的,那就是上帝(或自然)。唯有上帝或自然可以表现这种自由、‘非偶然’的过程。人可以争取自由,以便去除外在的束缚,但他永远不可能获得‘自由意志’。我们不能控制发生在我们体内的每一件事,这是扩延属性的一个模态。我们也不能‘选择’自己的思想。因此,人并没有自由的灵魂,他的灵魂或多或少都被囚禁在一个类似机器的身体内。”

  “这个理论实在很难了解。”

  “史宾诺莎指出,使我们无法获得真正的幸福与和谐的是我们内心的各种冲动。例如我们的野心和欲望。但如果我们体认到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其必然性,我们就可以凭直觉理解整个大自然。

  我们会很清楚地领悟到每一件事都有关联,每一件事情都是一体的。最后的目标是以一种全然接纳的观点来理解世间的事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与满足。这是史宾诺莎所说的subspecieaeternitatis。”

  “什么意思?”

  “从永恒的观点来看每一件事情。我们一开始不就是讲这个吗?”

  “到这里我们也该结束了。我得走了。”

  艾伯特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拿了一个大水果盘,放在茶几上。

  “你走前不吃点水果吗?”

  苏菲拿了一根香蕉,艾伯特则拿了一个绿苹果。

  她把香蕉的顶端弄破,开始剥皮。

  “这里写了几个字。”她突然说。

  “哪里?”

  “这里——香蕉皮里面。好像是用毛笔写的。”

  苏菲倾过身子,把香蕉拿给艾伯特看。他把字念出来:

  “席德,我又来了。孩子,我是无所不在的。生日快乐!”

  “真滑稽。”苏菲说。

  “他愈来愈会变把戏了。”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呀……是不是?黎巴嫩也种香蕉吗?”

  艾伯特摇摇头。

  “这种香蕉我才不要吃呢!”

  “那就别吃吧。要是谁把送给女儿的生日贺词写在一根没有剥的香蕉里面,那他一定神经不太正常,可是一定也很聪明。”

  “可不是嘛!”

  “那我们可不可以从此认定席德有一个很聪明的父亲?换句话说,他并不笨。”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上次我来这里时,让你一直叫我席德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也许他就是那个透过我们的嘴巴说话的人。”

  “任何一种情况都有可能,但我们也应该怀疑每一件事情。”

  “我只知道,我们的生命可能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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