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法会时,招福彩箭通常也由我来拿。可有几次,法会开到中途,该彩箭上场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彩箭。原来我扛着彩箭偷跑出去玩耍,走得太远,玩得太高兴,竟把法会的事给忘了。
我一方面贪玩调皮,常做出让管家摇头的事,另一方面却又好学上进,不但闻思佛法积极,对相关活动的仪式、程序和技艺也很感兴趣。记得我初到札熙寺,看见寺里的小活佛和小扎巴聚在厨房里,有的念经,有的chuī号,有的敲鼓,人人都有技艺在身,心里非常羡慕。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人了,什么都不会。我决心努力学习,要像其他小扎巴一样,法会上十八般技艺样样jīng通。
赤诚嘉参堪布非常喜欢我。他出身贵族家庭,性情淡定,对世俗生活毫无兴趣。堪布一生历经坎坷,受尽不公平待遇,却永远是那样温文尔雅、谦卑柔和。据他说,多蹇的命运恰是他解脱的最大助缘,因为面对打击、折磨,他没有一天放弃过修持菩提心。
有一次,他带我去附近村里一户人家超度亡灵。亡者的尸体横在屋子中央,本来不大的房间就更加转不开身了。我仍然是负责抛撒食子,进进出出都得绕着走。后来我终于忍不住,故伎重演,趁无人注意,捧着食子从亡者身上跳了过去。赤诚嘉参堪布看见了却没有批评我,过了一会儿才把我叫到一边,指着亡者小声对我说:“阿布,恭敬一点吧,他也是出家人呢。”
堪布是个快乐的人,出外传法带上我,最爱给我表演变戏法的游戏,每次都要从他的嘎物盒里“变”出一件加持品作为礼物送给我。
根本上师多吉秋炯仁波切圆寂,对堪布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原本体弱的他一病不起,很快也追随上师而去。
短短几年间,我的三位恩师相继离世,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人间。他们没有等到札熙寺恢复的那一天。
哥宁活佛圆寂时不到四十三岁,赤诚嘉参堪布四十七岁,都是正当壮年,而我印象中他们却都是老喇嘛了。不知是因为我那时年纪太小,看谁都觉得老,还是他们的一生遭受了太多苦难和折磨,所以过早地衰老、辞世。
失去导师,失去依怙。苦难让我迅速成熟起来。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明白为什么赤诚嘉参堪布每次讲到上师功德、众生痛苦等内容时,都会痛哭流涕。上师的眼泪终于流进我那颗顽劣的心里,从此我的心里也有了泪。
离开札熙寺后,我到甘孜扎阔跟随根容堪布学习《入行论》和《普贤上师言教》。堪布在札熙寺获得学位并一直致力于为寺庙培养僧才,寺庙解散后,他才到扎阔。他很器重我,对我的法恩极大。后来我去佐庆熙日森和喇荣五明佛学院继续求学,堪布则回到札熙寺,继哥宁活佛之后,承担起护持寺庙的核心重任。在根容堪布的带领下,札熙寺终于开始恢复、重建。
堪布一面主持寺庙建筑的修复,一面督促回归的僧团jīng进闻思,并倾尽全力为僧众修行提供助缘。在他不足十平方米的住所内,常年有五六位僧人在他的指导下共修五加行。他吃住全包,免去了修行者的后顾之忧。
我在外求学期间,每次回家乡都必回札熙寺看望上师和道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见根容堪布。
我知道上师们在世间的停留有多么短暂,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无比珍贵。然而,分别还是来临了。
札熙寺修复工作开始不到两年,根容堪布积劳成疾,示现圆寂。临终前,他派人到五明佛学院,请我务必回去见他一面。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又一位上师要离我而去。匆匆赶到上师身边,他让我握住他消瘦的手,对我说:“不论你将来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札熙寺,一定要尽力帮助札熙寺。”
根容堪布圆寂是在1985年。至此,札熙寺德高望重的老一代活佛、堪布全部圆寂了。一时间,没有人再有足够的威信把整个寺庙凝聚起来。
那时我二十三岁,正在喇荣五明佛学院跟随大恩根本上师法王如意宝学习。我从来没有忘记札熙寺的恩师们,但我既非活佛又非堪布,只是一个普通的出家人,我不知道怎样以及何时才能帮助了却他们的心愿。
年轻的我心满意足地跟随在法王如意宝身边闻思修行,无忧无虑,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常想:我们是多么不幸,无数珍宝般的上师过早地离世,如流星划过夜空,我们只能遗憾地看那璀璨光芒隐没的痕迹。然而我们又是幸运的,至少法王如意宝留下来了。因为他老人家在,我这个四处找寻佛法的游子才停止了漂泊。
很多年后,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哥宁活佛、根容堪布之所以把寺庙振兴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是因为我将遇见并依止法王如意宝,凭借法王如意宝不可思议的福德力,札熙寺将得以复兴。
法王是众生的如意宝。凭借他不可思议的福德力,雪域高原无数寺庙、经院得以复兴,无数新道场得以建立。他老人家一直关心着札熙寺,并通过我对寺庙的发展给予指导和建议。
1985年,札熙寺部分僧侣响应法王如意宝的号召,对寺庙进行整顿。
其实,为了保持僧团的清净无染,自佛陀时代开始就不断对僧团进行过整顿,两千余年来一直坚持这一传统,将来也仍会继续。即使如此,这次整顿还是引发了一些纷争,拥护整顿的人备受打击。
法王如意宝曾叮嘱我:对于那些在最艰难的时刻给予我们支持的人,永远不要忘记他们的情义。
经过近十年的反复、曲折,札熙寺终于圆满完成整顿,寺内外面貌一新,处处井然有序,僧团戒律清净。人们到这时才完全体会到法王如意宝力排众议、推进整顿的良苦用心,无论僧侣还是在家信众都对法王如意宝生起了坚定的信心。
他老人家观察到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回玉隆阔地区弘法利生的机缘已经成熟,于是命我回家乡修建道场,教化民众,利益众生,并对札熙寺的发展鼎力相助,以报答他们患难与共的一份情义。
1994年chūn,法王如意宝在多康地区二十几个州县弘法期间,不辞辛苦专程到札熙寺,为那里的僧侣和周边信众传讲佛法。当时法王如意宝的声望如日中天,他莅临的每一处道场都成为藏地民众虔敬顶戴之处。任何一座寺庙若能迎请到法王如意宝,都会感到无比的荣耀。法王如意宝的驾临无疑是对札熙寺的重要护持。
1998年,札熙寺因所在地地表沉陷而迁往新址。寺庙大经堂竣工时,法王如意宝特赐名“吉祥显密兴盛洲”,祝福并授记了札熙寺日后的兴盛。
佛法的弘扬不仅需要寺庙、道场这样的物质载体,更需要系统闻思、通达三藏、持戒jīng严的僧才。在札熙寺经堂重建的同时,我提出建立佛学院的设想,得到法王如意宝的极力赞成。他说:“建设佛学院,不仅有利于札熙寺的长远发展,而且有利于培养、输送人才,弘扬佛法,普利天下。”
2003年,札熙寺佛学院落成,法王如意宝非常欢喜,对其将来的发展寄予厚望,在郑重观察缘起后,为佛学院命名“圆满尊胜洲”。
如今,札熙寺及其佛学院的规模和影响力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时期。如果没有法王如意宝的支持,札熙寺不会有今天。如果哥宁活佛、根容堪布,还有其他的上师们活到今天,他们一定会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