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们说话,也往往用自己最熟悉的方言来讲。比如唐维禄,说打崩拳要"抽筋"。我是他徒弟,我明白,别人就难懂了,没法传播。像尚云祥这样能在形意拳中开了尚式一派,首先表明他注重实际,不为古传歌诀所约束。
其实古传歌诀是怎么来的?也不是先有歌诀,而是根据实际来的。学拳之悟,不是悟古歌诀,也不是悟老师的口诀,而是借着歌诀口诀,有了契机,悟出产生歌诀的东西。把握住了根本,自己编两句口诀又算什么难事,大海中溅起点水花而已。所以尚云祥说,能创拳的人才是练出来的人-----这不是玩笑话。
再举一个读者亲自就可以印证的例子,明白了要劲力周全,功夫用双换掌能练出来,用蛇形也能练出来。"只动不打"是程派八卦的练功口诀,"硬退硬进无遮拦"是形意的古歌决,尚云祥还有"练拳要学瞎子走路"的窍门,说瞎子走路身子前后都提着小心,从头到脚都有反应,练拳不是练拳头,而是全身敏感 ------千说万说,都是一个道理,就看作徒弟的能应上哪句话的口味。
以上对"拳禅合一"举了点例子,不成条理,只望能稍稍说明。另,在武魂发表文章以来,受武术爱好者的来信来访,有殷切者也有qiáng求者,我没有武术班、也不为图虚名,年老昏沉,无力授徒,还望见谅。
我当年拜师尚云祥,是以"学成后不收徒"为先决条件的,就让我这一支衰落下去吧。但尚师的拳法不能衰,请谅解我目前只选择以文会友的方式吧。
八、以尚式形意解"拳禅合一"(2)
在上一期武魂上以尚式形意解"拳禅合一",犹有未尽,此次以桩功举例。
旧时候学武,总是讲拳的多,说功的少。学到拳的是学生,学到功的是徒弟。学到形意的桩功很难,不愿意传,让你一站,说点"放松"一类的话,就不管了。比如站浑元桩,都知道两眼不是平视,要微微上瞟,但瞟什么?瞟来作什么?能回答出这两个问题,才是李存义的徒弟,否则他老人家开国术馆,一班一班教的学生很多。按照李存义的桩法,小脑,肾,性腺都得到开发。所谓"形意一年打死人",不是说招法厉害,是说形意能令人短期内由弱变qiáng,jīng力无穷,是体能厉害。还有一点,叫"传徒先传药"。武家是有药方的,有练功的有救命的,自称是某某的徒弟,先得拿出几张药方。唐维禄便有李存义传的"五行丹"作凭证,此药化为膏质是一种用法,化为丹质又是一种用法。
收徒弟得有用。我所接触的李存义的几个徒弟,都不是严格意义上光大师门的人。唐维禄由於后天条件局限,还有性格使然,他可以暗中帮助师兄弟,自己却不是独领风骚的栋梁;尚云祥有自己的路要走,在李存义的教法上别出新意,所传不是李存义的原样;可以说薛颠是李存义教出来的最"有用"的徒弟,坐镇国术馆,广传形意拳,可惜由於特殊缘故( 以后另写文讲述 ),不用老师的名号。
得到一个徒弟很难,总是这有缺点那有遗憾,但要真得到一个好的,门庭立刻就能兴盛起来。有的时候师徒感情太好了,也不行。规矩越大越能教出徒弟来,人跟人关系一密切,就缺乏一教一学的那种刺激性了。拳不是讲的,要靠刺激,少了这份敏感,就什么都教不出来了。所谓"练武半辈子,一句话教给徒弟",并没有一句固定的话,指不定那句话刺激到他,一下就明白了,这就是禅吧?我从唐维禄门下转投尚云祥,并不是唐师没本事教我,是我跟他太好了。我算富家子弟,容易骄狂懈怠,离开家一个人到北京来找尚云祥,心情使然,就能学进东西了。
尚云祥有为师之道,教徒弟跟钓鱼似的。咬不上他的钩,他就嘻嘻哈哈,一点都不解释,令人着急;咬上伤了他的钩,他就狠劲一拽,一句话说透。我一直很感谢唐师的安排。老辈武师就是这样,一旦认你作了徒弟,就只为你好,非常无私。
我到了北京后,唐师还总来看我。他不坐火车,都是从宁河一晚上走来的,这份师恩太厚了。唐师腿功好,孙禄堂腿功好,由於两人名字都有"禄"字,一度被称为"二禄"。最终孙禄堂成名成家,唐维禄被世人遗忘,但孙禄堂的门下应该记得这一说法。
孙禄堂的腿功,是新闻事件。他和一位要人坐汽车,逆风而行,车速很快。那人头上戴着巴拿马草帽,被风chuī走。孙禄堂跳下车追到草帽后再追汽车,司机还没意识到有人跳车,他就已经回到车上------此事当时有几家报纸报导。
唐师要有一件名动天下的事,也不会老死乡野。不过光靠惊世骇俗也不行。孙禄堂文武全才,样样都好,的确是大家。一个练武的人,得什么都会,方能有大用。
唐师所传的桩功,有一个要点,时常浑身抖一抖。传说狗熊冬眠的时候,每隔几天,它就自发性地浑身颤抖,否则僵滞不动,身体要有问题。同样,站桩为什么站不下去?就是缺这一抖。很细致很轻微地抖抖,就能够享受桩功,养生了。另外,其实比武发力,也就是这么一抖擞。如果有读者从此受益,就向旁人传一传唐师的名吧。
薛颠传的桩功,一个练法是,小肚子像打太极拳一般,很慢很沉着地张出,再很慢很沉着地缩回,带动全身,配合上呼吸,不是意守丹田,而是气息在丹田中来去。这个方法,可以壮阳,肾虚,滴漏的毛病都能治好。另外打拳也要这样,出拳时肚子也微微顶一下,收拳时肚子微微敛一下,好像是第三个拳头,多出了一个肚子,不局限在两只手上,三点成面,劲就容易整了。
还有一个方法,站桩先正尾椎,尾椎很重要,心情不好时,按摩一下尾椎,就会缓解。从尾椎一节一节脊椎骨顶上去,直到后脑,脊椎自然会反弓,脑袋自然会后仰, 两手自然会高抬,然后下巴向前一钩,手按下,脊椎骨一节一节退下来。如此反复练习,会有奇效。脊椎就是一条大龙,它有了劲力,比武时方能有"神变"。
注意,这三个桩功都是动的,不过很慢很微,外人看不出来。薛颠说的好,桩功是"慢练"。这些都是入门的巧计,一练就会有效果,但毕竟属於形意的基本功,练功夫的"功夫",指的还不是这个。至於如何再向上练,薛颠和唐维禄都各有路数。
尚云祥把这些方法都跳开,站桩死站着不动,是错误的,但他就传了一个不动的。
一次我站桩,他问我:"你抱过女人没有?"我就明白了。这个"抱"字,不是两条胳膊使劲,而是抱进怀里,整个身体都要迎上去。这是对站桩"拿劲"的比喻,拿住了这个劲,一站就能滋养人。
一天我站桩,尚云祥说:"你给我这么呆着!"这一个"呆"字,一下子就让我站"进"去了( 没法形容,只能这么说)。后来他有冲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呆着?走吧!"身体一下就"开"了。
形意是用身体"想",开悟不是脑子明白,而是身体明白。与禅的"言下顿悟"相似,等身体有了悟性,听到一句话就有反应,就像马挨了一鞭子,体能立刻勃发出来了------尚式形意发扬的是这种教法。